書房正對門的方向,有一麵大大的落地窗,此時窗簾完全打開著,有月光流淌進來,蘇於溪返身小心關上房門,一步步靠近書架。借助月光循著大致印象,他很順利地找到了那本詩集。

隨後,他便坐到窗邊木椅上,旋開一盞小台燈。微弱燈光照亮紙上的字跡,這本書不算厚,蘇於溪一頁一頁仔細翻過。而這一次,他驚訝地發現,這本書上的這些詩,他竟然都是有印象的。

那這證明,在失憶之前他曾讀過這本書?

想起夢中那個哭泣的孩子,蘇於溪覺得似乎又不止如此。他定下心來繼續翻看,不敢放過每一個字,直到——

他終於看見了一首詩,一首他從沒讀過的詩……

早上,程奕發現蘇於溪沒在臥室。

樓裏沒見人,也不在花園裏,程奕一路找過,終於在別墅的大鐵門旁邊看到了蘇於溪,他背靠鐵門坐在沙地上,歪頭枕住手臂,皺著眉,閉著眼。

似乎是困極了的樣子。

可是程奕才剛走近一步,他就立刻醒了過來。

“……”

欲出口的稱呼被生生逼退,程奕定定望住那雙清冷無波的眸子,心中頓時明白了大半。雖然早就猜到孟沅的出現一定會帶來什麼改變,但他還是沒想到,這改變來得會是如此之快,僅僅才相隔一夜,讓他根本措手不及。

“你等在這裏,是想讓我放你出去?”

程奕問,語調是一貫的冷酷,甚至還有些殘忍。

蘇於溪已經站起身,毫不畏懼對上程奕隱含危險的目光,清澈黑眸平靜如水。

本以為此情此景再見程奕,他應該是會更加憎惡他的,畢竟不管哪輩子,他都是他所有痛苦災難的罪魁禍首。

可直到真正對峙,蘇於溪卻發現,麵對程奕時他幾乎感覺不到太多恨意,但是也的確沒多少好感。

“如果我說是,你就會放我走麼?”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蘇於溪還是這樣問了。他的語氣不帶絲毫質疑或是挑釁,就像在跟一個普通的朋友說話,那真摯認真的神情恐怕誰都無法拒絕。

但程奕還是回答,“不會。”

蘇於溪微微搖了搖頭,像是在自嘲之前的天真,而後他邁開步子,朝著程奕的方向走來——門口隻有這一條路,他既不能出去,那就隻能進去,而要進去,就不可避免要經過程奕身邊。

蘇於溪從容鎮定,在兩人身形交錯的一瞬間,他的步幅頻率也仍舊無懈可擊,就仿佛路上並沒有多站這麼一個人,又仿佛這個人並不是程奕。

程奕知道,他這是故意在忽視他。

他就是這樣,總能將他的弱點拿捏得準確,就像過去,他明知道他最恨他的忽視,卻仍舊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隻為有朝一日天顏震懾,將他發配邊疆貶斥出境才正合了他的意思。

程奕勾唇冷笑,左手一張,鉗住蘇於溪手臂。

但是,抓緊他之後他應該說些什麼,他卻忽然忘記了,於是隻能沉默,唯有那隻手在沉默中越來越用力。蘇於溪強忍著等過一分鍾,仍舊沒聽程奕說話,他隻好輕輕歎了一口氣。

“放心吧,我不會偷跑出去……”

程奕疑惑地眯起眼。

“你救了我,我其實應當跟你說聲謝謝的。”

程奕偏過頭,看向蘇於溪。雖然他一直在昏迷,但以現在的處境,以及醒來之後的種種經過,蘇於溪隻要稍微回憶一下,應該就能明白個大概。

而且,他應該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吧?他讓他喚他“方遠”,所以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哼,”程奕忽而冷冷一笑,猛用力將蘇於溪拉近自己,彼此的呼吸驟然間變得無比貼近,可是蘇於溪臉上僅有短暫的錯愕,過後卻仍舊隻是平淡。

“這就是你說謝的態度?”程奕似笑非笑。

蘇於溪凝視他的眼睛,不卑不亢,清澈的眼底一片沉靜,“這段時間,就當我還給你的,不多不少,十五天。”

程奕一愣。

蘇於溪微微笑起來,手腕輕輕一轉,掙開被鉗製的那隻手。

眼前一片雪白袖邊悠悠飄過,程奕下意識一慌,急切地想追上去,目光盡頭,卻見蘇於溪笑顏亦真亦幻,絕代風華,卻又絕世清冷。

十五天……

他說十五天?

“我蘇於溪終其一生侍奉鎮國神錦,盡心竭力效忠天子,為保棲鳳江山鞠躬盡瘁,卻沒想到頭來,竟換得君主拿十五日囚禁相待?豈非太過令人徹骨寒心!”

昔日話語言猶在耳,程奕記得,當年是他一意孤行,將蘇於溪幽禁於漪瀾小築,甚至差一點強迫於他,最後逼得孟青雲不得不以身涉險,冒死將蘇於溪救出,這時間剛好就是十五天。

而這出連環毒計,最終讓那一身清白坦坦蕩蕩的少年將軍身陷牢獄之災,甚至擔上極度不堪的罵名。

那時的程方遠,其實是想除之而後快的,雖然孟青雲是個難得的將才,更是他相交多年的知己,但他千不該萬不該,跟蘇於溪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