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程方遠並沒有立即下旨,他在等蘇於溪來找他,他想要他跪在他麵前求他,就算最後得不到他的心,他也要定了他的人。
在孟青雲死在斷頭台上之前,他必須要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因為他才是這天下的九五至尊,沒有誰可以贏過他。
為了萬無一失,他甚至還在酒裏下了藥,一旦蘇於溪喝下去,他就隻能身不由己。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直至那夜的最後一根燭火燃盡,東方既白,蘇於溪也始終沒有出現,就好像,他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孟青雲的死活。
威嚴的帝王不相信,他氣急敗壞,闖入蘇於溪在偏殿的住所。
一進門,那純白蕭瑟的身影背對他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似在靜靜祈禱,心無旁騖。程方遠一腳邁進門檻,就聽北風如訴,緩緩送來身前那人輕若飛鴻的一句念語。
他說——
“我蘇於溪終其一生侍奉鎮國神錦,盡心竭力效忠天子,為保棲鳳江山鞠躬盡瘁……卻沒想到頭來,竟換得君主拿十五日囚禁相待?豈非太過令人徹骨寒心!”
他這話似乎在對佛說,又似乎在對滿室空寂說,卻唯獨不像是對那掌管生死的帝王說。
但程方遠卻一步步逼近。
“故意不來找朕求情,故意句句不涉孟青雲,故意裝得事不關己……蘇卿嗬蘇卿,若非朕了解你的為人,恐怕還真要上了你的當。”
“你在賭朕的心思,對不對?你讓朕顧惜你們的功勞,念在天下悠悠眾口,饒他不死,對不對?而就算朕鐵了心要他死,你說的徹骨寒心……是否在警告朕,他若死了,你也不會活著,對不對?”
“哈哈!真是妙極!”
響亮的兩聲擊掌。
“不得不說,你的骨氣和心機倒真是出乎朕的預料,以至於朕突然就想到一個更好的折磨你們的辦法了,放心吧,孟青雲絕不會死,但朕保證,總有一天,他一定會生不如死……”
君無戲言。
這句怨毒的保證,終究還是實現了。
可是——
為什麼如今覺得生不如死的人,卻反而成了他自己?
程奕冷笑三聲,“你還給我?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明知故問。
蘇於溪笑容仍如和煦春風,“你救我一命,我還你十五天,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嗬……就這樣?”
那種宛如針紮般的心疼反反複複,這一次更加來勢洶洶,程奕身形止不住一晃,差點兒站不住。
他閉了閉眼,“我不會讓你走的。”
蘇於溪淡淡一笑,“我知道……”
“我走。”
程奕睜開眼,對麵是那扇落鎖的大門,他想過無數次當著蘇於溪的麵最後親手打開這扇門是什麼情景,卻唯獨沒有假設過現在這樣的,或許他是不想假設。
在蘇於溪驚詫的注視下,他走到門邊,用鑰匙打開了門。
“你母親隻知道這個地址,若你走了她就找不到你了,就呆在這兒吧,哪兒也不用去。”
蘇於溪微愕,他這是……?
程奕轉身,將鑰匙放在門邊的柱子上,“這地方以後就屬於你了,當然若你不想要,也可以隨意處置。”
蘇於溪走近一步,“程奕?”
程奕凝視他,眼神裏頭一次流露出某種可以稱之為深情的東西,略帶癡纏地落在蘇於溪身上。
“如你所願,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他笑著說,是釋然一笑。
明明應該感到放鬆的,可是這一刻,蘇於溪不知怎麼,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來。
“你……”
別做傻事。
想這麼勸他一句,轉念又覺得太過可笑,程奕是什麼人?他是那個帝王程方遠,向來都是冷靜自持的,怎麼可能會為什麼人做傻事呢?
那是不是應該好好說個“再見”?可是程奕自己都說了,他不會再來打擾他,那意思是,兩個人或許再也不可能會見了吧。
張了張口,蘇於溪最後也沒能找出合適的話來,為這段日子真假莫辨的親密相處做個了結。
程奕像是看出他的猶豫不決,他笑了笑,笑容略有些僵硬,但卻顯出幾分難得的溫柔,“若是覺得為難,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不過,有個問題我倒一直想問你。”
蘇於溪輕吐口氣,“你問吧。”
程奕緩緩說道,“若是沒有孟青雲,你……”
蘇於溪怔住,半晌,他回答,“若是沒有孟青雲,那麼蘇於溪,也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吧。”
程奕聞言自嘲一笑,沒有再說什麼,甚至沒再多看一眼,便轉身走出了大門。
蘇於溪注視他的背影逐漸消失,遠處是廣闊渺遠的海岸線,他終於得以走出來看見了外麵的景色,果真是漂亮的海景,比c城的還要明豔動人,還要絢爛壯美。
隻可惜,此時落在眼裏,到底滿目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