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十重夢(2)(2 / 3)

這種微的變化,程方遠很明白,其實都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他捉不住、鎖不牢,卻偏偏又放不開、舍不去的那樣一個人。

那人總是穿一身白衣,從某天起,也不再用束發冠,而是將長發隨意披散在腦後,偶爾於中間偏下的位置係一截素白的布條,而這種時候,他通常是在喂魚,為了不讓錦鯉們追著他的頭發跑,他必須將其完全束起來……

這些無比微末的細節,此時放在心頭細細揣摩,像是意猶未盡,程方遠走著走著,臉上開始浮現出一種接近於柔和的笑容。

以至於當門口的侍衛最初見到他,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

“陛……陛下!”

侍衛忙不迭跪下行禮。

程方遠尚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隻簡單嗯了一聲,便走進了這扇大門。

幽靜的院子,緊挨著皇宮而建,卻又不屬於皇宮的範圍。這裏的一草一木,也沒有那種煊赫華麗或是偉岸磅礴,這裏的空氣,似乎也更加明淨純粹,月色清亮銀輝遍灑,徐徐流淌過這小院的一磚一瓦,就仿佛江南煙雨裏一處愜意人家。

縱使是第一次踏足,但程方遠對這裏卻已經再熟悉不過,他直接尋到一條隱秘小徑,深入再往裏行進片刻,直到梅林落於身後,再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處寬闊湖麵。

清朗月色下,湖麵幽光粼粼。而湖心那座精致小亭,亭尖青玉琉璃熠熠生輝,映著深邃的瓦藍色天幕,夜中觀盛景,就宛如親手展開一幅獨特的絕美畫卷。

隻是這畫卷美則美矣,卻遠遠不及程方遠眼中望見的那人。

沿著九曲回廊緩步走近,蘇於溪正歪靠在一張竹榻上,右手垂在外麵,手腕壓著一杆細竹,末梢幾片竹葉點觸上湖麵,有錦鯉的影子在葉下徘徊,時不時浮上來朝水麵鼓出幾個氣泡。

大概是做了什麼噩夢吧,他即使睡著,眉心也是緊蹙。

程方遠剛要伸出手,蘇於溪的手卻突然抬起來,猛地抓住了他,而他口中連聲低語,似乎還著重說了幾個字。

程方遠沒見他睜開眼,知他並未醒轉。

可他抓著他的手卻極其用力,掌心攥得極緊,程方遠仿佛能透過他異樣的力道,感覺到自他內心傳來的某種強烈的不安定感。

他是在需要他麼?

一瞬間,帝王的呼吸有些不穩。

他俯下身,低頭,緩慢靠近蘇於溪的臉,眼前的嘴唇正微微張開,潤澤的水色在湖光月影之間,比尋常看來還要蠱惑人心。

情難自禁,他貼近他。

卻在下一刻,那聲低迷而急促的囈語自耳畔很近的地方傳來,像一根極細的銀針刺透了他的心髒。

“……危險……”

“危險……青雲……小心……”

80-3夢·陸

斬立決。

帝王神色陰鷙,視線在明黃的聖旨上幾度逡巡,這三個字就在絹帛的最後,仿佛透過劍走龍蛇的飛舞墨跡,就能窺見鍘刀落時那血腥殘忍的一幕。

“三皇弟,機關算盡太聰明,朕早就警告過你,你卻不聽,如今到底將性命也搭進去了吧?”

他笑,像是在與天牢裏的人對話,總管太監侍立在旁,低著頭噤聲不敢言語。長久的經驗告訴他,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此刻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還這樣笑著,就證明他心情極端欠妥。

果然,他一擲手中毛筆。

“即刻宣旨,朕一個時辰也絕不多留給他。”

“是,陛下,奴才這就去辦。”

太監顫巍巍卷起聖旨,躬身急忙退去。程方遠冷冷一笑,負手立在案前,案上奏章堆積成山,卻無非都是些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廢話。

如今,這最後一個政敵也已經掃除,像是長久以來的目的終於達成,他突然覺得,這皇位坐起來少了幾分投入,竟是如此索然無味。

莫名就又想起了他。急切地,想在這時見到他。

不知不覺,心底那片柔軟領域被隱約喚醒,或許因為封閉得太久,程方遠竟沒來得及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也沒再理那些無聊的奏折,他換下繁複宮裝,隻穿一身尋常的袍子,沒有讓任何侍從跟隨,就快步朝漪瀾小築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