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夢·柒
接下來幾日,皇帝都在漪瀾小築留宿。
後宮裏於是又開始傳出流言,說那個據傳失寵被貶的魚師,實際根本就沒有失去聖眷,皇帝本意就是要金屋藏嬌,所以才特別將他保護起來了。
再接著,這流言愈演愈烈,不出短短幾天時間,就隱隱有從後宮爭寵升級到政治層麵的傾向。因為除開早朝時間之外,皇帝幾乎白天黑夜都不踏出漪瀾小築一步。
“蘇卿,你知道外麵那些老家夥,現在都是怎麼形容你的麼?”
程方遠隨手扔掉一封奏折,啪嗒一聲,落在旁邊研墨的蘇於溪腳邊。蘇於溪僅僅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然而那奏折敞開,上麵有皇帝的朱筆批閱,所以縱然隻隨意瞥過,那些文字還是清楚闖入了他的眼睛。
上表這封彈劾奏折的人,也姓蘇。
“……回陛下,微臣不知。”蘇於溪淡淡答道,手中動作不停,仍舊專心致誌研墨。
程方遠像是已經習慣他這種冷淡的態度,一點兒也不著惱,他擱下朱筆,一手支著太陽穴,微微歪頭看向蘇於溪。
都說紅袖添香,這人分明是個男子,可他研墨的姿勢端方優雅,怎麼瞧都比那些後宮妃嬪來得更加賞心悅目。
而他此時被皇帝如此直接地注視,卻仍舊心無旁騖,就這麼微垂著眼,凝向硯台裏那灘深濃的墨汁,他的眼睛也仿佛融進了墨色,那麼深,襯著他剔透的麵容,飽滿的嘴唇,精致的脖頸……
繼續往下,是衣襟裏隱藏的暗影。
每一樣,都讓人意亂情迷。
意亂情迷?
就是這個詞吧。程方遠凝視著蘇於溪,邪氣的目光充滿霸道的占有欲,仿佛那薄薄的兩層衣料根本就不存在,他已經將麵前這人整個都看穿了一般,肆無忌憚。
不過,偏偏被看的人安坐如山,絲毫不為所動。
“蘇卿。”
程方遠勾起唇角,伸手掬起蘇於溪身後的一縷頭發,貼近了輕嗅,是梅花淡淡的冷香。
“那些人,說你是‘藍顏禍水’,還說你害得朕這一代明君鎮日耽溺美色,甚至有人直言進諫,說朕若是再執迷不悟,終有一天要走上那些亡國之君‘*苦短不早朝’的老路呢!”
他說著,似笑非笑,眼睛一直緊緊盯著蘇於溪。
可這個人大概真是冰雪做的吧,他幾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僅僅溫文有禮地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微臣相信,陛下是明君,而且清者自清,微臣不怕流言。”
“嗬!是麼?”
程方遠突然靠近了些,而後,他滿意地察覺到,蘇於溪研墨的那隻手,到底還是頓了一頓。
“那蘇卿,你怕什麼?”
“……”
“你怕……朕?”
程方遠這樣問,蘇於溪下意識抬起頭,就撞進一雙幽深的眼睛,像是捕獵的狼王一樣的眼睛。蘇於溪心下一驚,不著痕跡後退些許。
低下頭,他恭敬地回答,“陛下是天子,微臣不敢不敬畏陛下。”
敬畏?
“……不愧是蘇卿,你倒讓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程方遠狀似無謂的一笑,重又坐回了案前。
這些奏折裏寫的都是些什麼,他其實再清楚不過,但意思性的回應還是要有的,至少得向大臣們證明,他還沒到“耽溺美色不思朝政”的程度,也好讓他們適可而止地閉嘴。
直到後半夜,這些堆積如山的檄文才終於被逐份掃清,程方遠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轉頭看向蘇於溪。知道無需再研墨伺候,他已經適時退至下首,恭謹地站著。
程方遠自嘲地一搖頭,方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還指望蘇於溪會像那些後宮中的女人一樣,察言觀色主動替他按摩解乏呢。
“朕餓了,去為朕準備些酒菜宵夜來。”
“遵旨。”
蘇於溪應聲去了。
這漪瀾小築雖然外麵戒備森嚴,裏頭卻因著程方遠的吩咐,除開花燃以外,便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
蘇於溪自然不可能半夜將花燃叫醒,好在廚房早就有現成的點心,可權當些下酒菜,估計皇帝就是心血來潮,真要吃也吃不了多少。
的確,程方遠本意也就是喝酒而已。
這幾天來,他幾乎日日都要喝酒,蘇於溪被迫陪侍,免不了也要多喝幾杯,通常還沒到最後,他就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蘇於溪平時很少喝酒,進宮之前更是滴酒不沾,是以酒量真的是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