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劉病已又打消了換太子的念頭。不為別的,隻為了許皇後。
許皇後是劉病已在民間流浪時,張賀做媒好上的。劉病已跟許皇後感情一直很好,隻可惜這女人沒長好命,被霍顯派人下毒毒死了。一想到許皇後早早升天,丟下劉奭這麼一個可憐兒,劉病已內心總不禁起波瀾。哎,看在許皇後的份上,不換了吧。
這年,太子劉奭二十七歲。在漢朝,二十七歲的男人,都是老爸爸身份的人了。想當初,漢武大帝十七歲就登基,修明堂,罷丞相,大有一翻作為;想當初,老爹劉病已,十八歲被霍大將軍派人,從地方召到中央,忍辱負重多年,終於搞死霍氏家族,坐穩了屁股。
可劉奭身體是壯年的,腦袋裏的思想,卻還停留在十五歲以前。為了解決劉奭腦袋不夠用問題,劉病已找到了解決辦法。他的辦法很舊,卻很管用。
這個辦法,之前劉徹用過一次,那就是托孤。
要托孤,就要找幾個比較靠譜的人。劉病已想到了三個人,他們分別是史高,蕭望之,周堪。史高是劉病已的表叔,時任侍中,靠譜;蕭望之,時任太子太傅,周堪,時任太子少傅,經過多年考慮,也靠譜。
既然靠譜了,那就叫來說事吧。
不久,劉病已把以上三人,召到病床前。然後宣布:樂陵侯史高,封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蕭望之,封為前將軍兼光祿勳;周堪,拜為光祿大夫。三位接遺詔,共同輔佐幼主。
冬天,十二月七日,劉病已崩於未央宮。
傳奇的,身懷絕技的,被稱為中興之君的劉病已,終於離我們遠去了。他的離開,標誌著漢朝一個偉大時代的落幕。這個時代,史家稱之為昭宣之治。有人認為,昭宣之治,繼承了文景之治的衣缽,同時又超越了文景之治,值得大書特書。
偉人真的不容易,奮鬥了大半輩子,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以一人之力成就千萬幸福之家,圖個啥?不就圖青史留名,多幾個人鼓掌,少幾個喝倒彩吐口水的嗎?
所以,我們似乎應該稍停下來,焚香沐浴,替劉病已寫一個完美的總結。總結是要寫的,但我沒興趣歌功頌德了,我要寫的是,一個曾經居無定所,漂泊無靠的劉病已,是怎麼練成蓋世神功,以至在漢朝曆史上能獨樹一幟,笑傲天下。
劉病已的蓋世神功,不是別的,而是他的政治手腕。所謂手腕,別稱搏弈。我們甚至可以將他的搏弈技術,上升為皇家搏弈論。
在中國政治的搏弈史上,可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沒有最好,隻有更牛。不過,為了方便理解和掌握劉病已的皇家獨家搏弈理論,我們從簡單的分類說起。
簡直地說,搏弈有靜態,又有動態,同時又分為不完全對稱信息搏弈和完全對稱信息搏弈。官場不是奧運會,不是一切都按著公平公開公正的原則來,官場總離不開爾虞我詐,離不開敵暗我明,離不開你死我活。此種鬥爭,明顯歸類為動態的,不完全對稱信息搏弈。
劉病已打娘胎出來,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弱者。十八歲之前,他幾乎是個三無人員——無業,無前途,無幸福。盡管張賀給他娶了老婆,他仍然得過且過。然而,他之所以能被召往長安,要當皇帝,完全是托了老天的福,他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那麼傳奇的一天。
千古以來,變遷的是人事,不動的是人性。當我們受盡貧窮的時候,總不由歎息,如果給我五百萬,這輩子替誰做牛做馬都值得啊。但是,當你真正擁有了五百萬,你不是想著去替人做牛做馬,而是想著一千萬,兩千萬,以至無窮萬。
財富可以改變人性,權力更不例外。劉病已知道,他被召進城,完全是因為霍光找不到合適的人,才拉他來填位的。開始的時候,他千言萬語道不盡對霍光的感謝,可是坐著想著,突然問題就來了,難道我一輩子就這樣坐著被人架空嗎?如果這樣,我與行屍走肉又啥區別?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劉病已一思考,霍光就緊張。這個世界,千軍萬馬不可怕,可怕就是思想。思想是千裏馬,可以讓你騎著跑過千山萬水。然而,劉病已頓然發現,在他與霍光的較量中,是一場不平等的搏弈。他要想不當傀儡,不永遠當活死人,隻有一條路,就是搏弈。不搏弈,就永遠沒有出路。
他被迫參加搏弈,盡管明明知道,這是一場信息不對稱的競爭。在這場競爭中,霍光既當球員,又裁判,貌似無懈可擊。事實上,我們錯了。
劉病已發現,霍光有一樣東西,永遠比不過他。霍光是老球員,劉病已是新球員,新球員技術搞不過他,但是體力無限,那是老球員無法比擬的。於是劉病已又想,我踢不過你,我等你退役了,沒人跟我踢了,老子不就自然勝出了嗎?
不拚技術,隻拚體力。這是劉病已蓋世神功的第一招。果然不久,霍光死了,他順利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