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30(2 / 3)

程運良認真地看著兒子。兒子大了,有自己的獨立思想了,對父母不再言聽計從,做長輩的每到這時既感到欣慰也感到失落。但在人生的重大選擇上,中國的父母難免對子女不放心,於是總想越俎代庖地為子女做出安排。在這種傳統習慣的驅使下,程運良也想規勸兒子回歸正道,於是就說,總而言之,這條路不可靠,還是吃財政飯保險。

兒子忽然說,伯伯,你想過沒有,要是吃財政飯的人太多了,最終的結果是政府的錢連吃飯都不夠。如果大家都隻想去消耗價值,都不想去創造價值,社會財富就會越來越少。

兒子的想法無疑是很超前的,但程運良卻覺得是杞人憂天,於是就說,政府有沒有錢關你啥事兒?你隻要有穩定的收入就行。

兒子反駁說,伯伯,小河幹了,大河還會有水嗎?沒有一塊塊磚,能蓋起房子嗎?

程運良說,大家還不都是這麼過?也沒見餓死誰。

兒子說,唉,如今像宋叔叔那樣的人太少了。

程運良盯住兒子看了一會兒,忽然說,偉建,要是以後政策變了,有錢又有啥用?還不得乖乖地交給公家?

兒子卻堅定地說,伯伯,即使再變了,我也不後悔。

兩人分歧較大,始終談不攏。經過三個回合的較量,彼此做了讓步,程偉建辦了停薪留職手續,應聘到縣城一家化工廠當推銷員。用程運良的話說,他也要看一看再說。

正像程偉建說的那樣。

次年夏天,青石橋鎮開始實行住房製度改革,廢除實物分配,實行住房商品化。上麵要求所有的房產都要進行登記,說是登記在誰的名下,產權就屬於誰。範圍不僅包括新蓋的房子,也包括過去的老房子。有小道消息說,那些房產局管理的老房子,隻要按標準交一筆錢,就能辦下房產證。

李玉慧得到這個消息後,開始動起了心思,就跟丈夫反複商量。程運良跟老婆的想法完全一致,出於對曲家大院這座具有濃鬱民族傳統風格的建築的珍愛,他也迫切想得到老房子的產權,於是就寫了十幾份報告送到鎮政府,可一直沒有動靜。

與此同時,宋萬銀也在心裏琢磨開了。

他想,這座房子在曆史上就屬於曲家,現在還應該屬於曲家。可是,由於複雜的曆史原因,老房子被收歸公家所有,而曲家的後人又四散飄零,目前還沒有人出麵來操這個心。隨著歲月的流逝,政策似乎有所鬆動。作為曲家的後代,宋萬銀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因此他一直盤算著如何把曲家大院收回來歸他所有。

但是,老房子已被程家居住多年,程家成了事實上的房東,尤其是那個錢瑞蓮老太太,更是與老房子有著深厚的曆史淵源,加上曲、範、錢三家複雜的曆史關係,任何人也不能把錢瑞蓮和她的後代從老房子裏攆出來;不僅不能攆出來,就是他們買下來去辦理產權證,外人也不能說不行。

想了好久,也沒想到一個可行的辦法。

一次在曲家大院門口轉悠的時候,宋萬銀看見程紅霞有說有笑地走出來,他靈機一動,何不在程家姑娘身上做文章呢?即便老房子歸程家所有,到最後也是由兩個子女來繼承,而程家兒子其實是他宋萬銀的骨血,如果程家姑娘做了宋家的兒媳婦,兩家不就成了一家?老房子實際上就成了宋家的。

想到這裏,宋萬銀高興地笑了。

然而,自己的如意算盤還沒有撥響,煩惱卻突然來臨。某天晚上,老婆悄悄告訴他,女兒跟程偉建好上了,兩個人時常悄悄約會,是不是該把婚事定下來?讓他拿個主意。

宋萬銀這才回想起來,似乎聽說過女兒和程偉建比較要好,但他總認為那隻是小孩子們在一起玩的遊戲,並沒有當真。現在看來,自己是太大意了,最擔心的事情果然就出現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於是找個機會,明確表態說不同意。

女兒當時就傻眼了,急問,伯伯,你為啥不同意?

宋萬銀猶豫了一下,因為……伯伯不喜歡他。

女兒卻說,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說完捂著臉跑了出去。

宋萬銀坐在沙發上抽悶煙。

老婆過來說,我覺得程偉建這個小夥子還不錯,你為啥不喜歡?

宋萬銀沉思片刻,這才說,唉,不是我不喜歡,而是他們兩個生辰八字不和,不能結婚。

老婆將信將疑:你咋曉得的?

宋萬銀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早就聽說他們兩個好,專門去問過慧遠法師,可法師算了一下,說他們兩個命裏相克,結婚了對雙方都不好。慧遠法師的話不能不信,我也覺得遺憾,可有啥辦法?

老婆歎口氣說,唉,可惜呀。

第二天一大早,宋萬銀就急匆匆地趕到了蓮心庵。

履行完必要的程序,宋萬銀走進後堂,來到慧遠的跟前。那隻烏龜一動不動地臥在慧遠腳邊,好像打坐入定一般。慧遠手握念珠,目光平和地看著宋萬銀,開口便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宋萬銀疑惑地說,請法師指點。

慧遠又說,一切事物和現象的生起,都存在著相互聯係、互為條件的因果關係。事物的生、住、異、滅皆有因有緣,無因無緣是不會形成生、住、異、滅的。上一輩的因可能成為下一輩的果。施主,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宋萬銀搖搖頭,露出費解的表情。

慧遠起身走到宋萬銀跟前說,施主,請恕貧尼直言。雲錦和偉建兩人情投意合,卻不能喜結良緣,這個果是由哪個因引起的?阿彌陀佛,不能說破,不能說破,冥冥之中命運早已作出安排。

宋萬銀猛然明白過來,臉色有些不自然,稍停片刻才說,法師明察秋毫,萬銀實在佩服。不錯,上一輩的因可能成為下一輩的果。可是,我們這一輩的果又是由哪個因造成的?這樣的悲劇為啥要一代代重演?

慧遠又坐下了,嘴裏念念有聲: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我替眾生皆懺悔;願消三世煮煩惱,願得智慧真明了,普願罪障熄消除,世世長行菩薩道。

念完開始閉目養神。

宋萬銀似有所悟,法師,假如雲錦來找你……?

慧遠說,施主,貧尼早就對你說過他們兩個命裏相克,不能結婚。

宋萬銀急忙躬身施禮,然後轉身離開。

正像宋萬銀預料的那樣,當宋雲錦從媽媽那裏聽說伯伯反對她跟程偉建戀愛的原因後,急忙來到蓮心庵,從慧遠法師那裏得到了同樣的答案。她雖然不完全信這些,但多年來小鎮上的人們對慧遠法師的話深信不疑,她一個人無法改變這種狀況,隻好黯然神傷。

宋萬銀也黯然神傷,為了一個不能言說的秘密。

李玉慧的心思或許相同,她悄悄給姥姥說了,錢瑞蓮沉思良久,忽然長歎一聲,說,唉,這下可苦了兩個孩子。隨後,她對著外孫女的耳朵嘀咕幾句。李玉慧點點頭,隨即到街上的王媒婆家走了一趟。

李玉慧開門見山地請王媒婆給宋雲錦介紹對象。王媒婆詫異地看著她,問,不是聽說你家偉建跟宋家姑娘好上了麼?你這是……?李玉慧說,他們兩個八字不合,慧遠法師說不能結婚。再說了,我們……也不太喜歡宋家姑娘,偉建他表叔給他介紹了一個,過兩天就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