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客人是崔大忠,既是胡主任的上級,也是他的至交。這崔大忠對青石橋鎮的酸醬麵和鹵菜情有獨鍾,隔三岔五就來會會老朋友,順便品嚐這裏的風味小吃。他來後,先是象征性地談談工作,然後開始“碼長城”,也就是打麻將,天色將晚時就開始吃飯,陪客的人也是街上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宋萬銀是其中之一。
因為是從鄰近的鄉鎮辦完事才過來,所以今天來得比較晚,簡單地吃了一些點心,必要的程序仍沒漏掉。八點多的時候開始打麻將,九點多才把晚餐和夜宵合在一起吃。打麻將時崔大忠贏了不少錢,所以心情很好,酒席一開始就頻頻與眾人幹杯,晚飯的氣氛十分活躍。
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坐在旁邊的宋萬銀舉起酒杯,悄悄對胡主任說,老胡,來,我敬你一杯。
胡主任有些醉意了,就問,老宋,你今天咋這麼客氣了?
宋萬銀笑了笑說,親家敬親家也是應該的。然後壓低聲音說,老胡,孩子們大了,有時候聽不進我們的話了,我們當父母的也為難呀。說完這番話,宋萬銀心裏輕鬆了許多,這等於他在兒女的婚姻問題上對胡主任作了個交代。
胡主任立即聽出宋萬銀話中的意思,接過話頭說,哎,老宋,孩子們目前還不成熟,時間長了就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他們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我們不管啥時候都是兄弟。來,幹杯!
胡主任的回答正是宋萬銀所期待的。這說明對於宋雲錦長期不跟胡光明生活在一起,胡主任並沒有責怪宋萬銀。有了這句話做鋪墊,今後的話就好說了,兩家的關係也就好處了。
見其他人正看著自己和胡主任,宋萬銀急忙掩飾道,老胡,那老房子產權的事兒還要請你多費心。
胡主任愣了一下,一仰脖把酒幹掉,抹了抹嘴巴,說,我上次不是建議你,先想辦法解決你姥爺的曆史問題嗎?你咋又著急了?
宋萬銀說,這事兒我也打聽過了,很難。我就想,幹脆先把老房子產權辦下來再說。我聽說隻要出錢買下來就行,我還聽說程運良也有這個心思。你能不能抓緊時間幫我問一問?
胡主任爽快地回答,這事兒你放心,我會辦好的。
崔大忠聽到兩人的對話,插了一句,老宋你就放心吧,胡主任會辦好的。
也許是宋萬銀有些心急了,忘了“求一不求二”的潛規則,竟然又端起杯子敬崔大忠,崔局長,你在城裏,又經常跟房產局打交道,你也幫我踅摸一下,關鍵時候替我說句話。
既然宋萬銀說話了,崔大忠不回應就不太禮貌,於是就說,其實你的想法老胡也跟我講過,事情是有些難辦,主要是時間太久遠了……忽然感覺胡主任在桌子下麵碰了一下自己的腿,崔大忠立即明白過來,急忙改口說,沒關係,我跟老胡都會盡力的。
或許崔大忠感覺剛才有些不妥,有失他副局長的麵子,於是又說,老宋,其實你的思路應該想得更開一些,不要隻盯在老房子的產權上麵。
宋萬銀頓覺耳目一新,急問,崔局長,你的意思是?
崔大忠點燃一根煙,吸了兩口,環顧一下四周,見大家都在期待下文,這才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可能還不曉得吧,再過幾年,青石橋就要開發成旅遊區了,這街上的老房子到時候可就值錢嘍。老宋,你想不想在這方麵做些文章?
宋萬銀覺得這個思路很新奇,也很超前,但目前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於是就說,這個我倒沒想過,不過我覺得不管咋說還是先把產權辦下來,這是最當緊的。
說來說去又說到產權上了,胡主任急忙端起酒杯,說,來,我們一起敬崔局長。
幹完一杯,崔大忠又問,哎老宋,聽說你還有一個哥哥在台灣?
宋萬銀點點頭,心想你問這個問題幹啥?
崔大忠接著說,我是縣政協常委,前幾天我們開會的時候,政協主席說要統計一下當年從我們這裏到台灣去的人員,其中就說到你的姑姥姥、姑姥爺還有你的哥哥。你有他們的消息嗎?
宋萬銀回答,我也是聽我伯伯說我有這麼一個哥哥,他走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後來一直沒有聯係過。
崔大忠說,縣政協說要通過組織尋找一下,還不曉得有沒有用。
宋萬銀急忙說,要是有消息了,還麻煩崔局長告訴我一聲。說完又敬了崔大忠一杯。
當晚宋萬銀喝得有些多,回到家裏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得比較遲。不想起床,就靠在床頭,邊抽煙邊想心事兒。他仔細回憶了昨天晚上在酒席桌上說過的話,確信沒有疏漏之處沒有不當之處這才放下心來。
接著,他又想到了老房子,想到了過去的事情,一幕幕景象像放電影似的在他腦海裏過了一遍。他重溫了曆史,更加清楚地認識了自己。他想,他身上既流淌著範家的血脈,也流淌著曲家的血脈,這種曆史性的交彙既成就了他宋萬銀的軀體,也成就了他的心智。
其實,對於每一個具有傳統倫理觀念的人來說,家族血脈的傳承不僅體現在生兒育女上,也體現在某一種實物的依托上。對於宋萬銀來說,就是曲家大院。這種傳承無論是源於曲家還是源於範家,都是祖上的家業,他都有一份責任去守護。
也許上天有意讓他來承擔兩個家族的曆史重任吧。
可以這麼說,宋萬銀這些年的奮鬥,一份很重要的動力來源於一個極其樸素的信念,那就是重振家業,所以他才埋頭苦幹,艱苦創業,終於有了今天的局麵。他心裏很清楚,如果說他宋萬銀今天混得還像個人物,那是因為他有了一定的實力。可在二十多年前,誰把他當一回事兒呢?
宋萬銀由此得出結論,有錢不僅能使死鬼推磨,有錢更能使活人推磨。因此,他時時刻刻都想著如何積聚財富,隻有自己財力雄厚了,才能實現重振家業的目標。
昨天崔大忠的一番話,引起了他的共鳴。作為漢江旅遊線上的一顆明珠,青石橋鎮遲早是要被開發的。如今不是時興古鎮遊嗎?青石橋就是一座古鎮,青石橋街上有不少具有濃鬱民族特色的老式院落,逐漸引起遠遠近近的遊客的關注,而關注就意味著商機。他仿佛已經聽見了遊客們走在青石橋街上的歡快的腳步聲。
也就是說,青石橋鎮上的老房子既有居住的功能,又有旅遊的價值。說起老房子,宋萬銀自然就想到了曲家大院,這在青石橋鎮上的老房子中最為經典。如果能把曲家大院變成自己的資產或者在自己的掌握之下,既了卻了一樁心願,又開辟了一個賺錢的渠道,豈不一舉兩得?
想到這裏,立即穿衣起床,來到女兒的房間,跟女兒敘了一會兒家常,就把話轉入正題:雲錦,最近見到光明沒有?
女兒愕然了一下,心想,伯伯咋突然問這個問題?於是低頭不說話。
宋萬銀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雲錦啦,你不能老是住在家裏,你得三不時地回去一趟,不要讓人家光明太沒麵子……
宋雲錦抬頭看著伯伯,不解地問:
伯伯,你今天咋突然說起這事兒了?出啥事兒了嗎?
宋萬銀擺擺手,說,啥事兒都沒有,隻是伯伯的一些想法。昨天崔局長在酒席桌上說的一番話,伯伯覺得很有道理,所以……唉,這事兒也不容易啊!
看著伯伯欲言又止的樣子,宋雲錦越發想了解內情,就問,伯伯,有啥話就說麼,幹嗎還吞吞吐吐的?
宋萬銀這才說,昨天崔局長說我們這裏開發旅遊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街上的老房子可就值錢了,他建議我早點兒把曲家大院的老房子買下來……不管咋說,那老房子都有我們的一部分,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這是祖上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落到別人手裏,要想辦法把產權證辦下來。
宋雲錦卻說,伯伯,李阿姨家在老房子裏麵住了好幾十年,我們卻突然要把老房子買下來,這樣合適嗎?即便是買,我們兩家一起去買不更好嗎?你們是親家,有啥話不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