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卷 第4章 第七章(1 / 3)

ACT7

"SIAUGHTER"

西葛·波克特忘我地拚命奔跑。

雖然在途中跌倒了好幾次,但他似乎渾然不覺。

他循著來時路逃亡。這不代表他回到原來的地方就能怎樣,隻是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他總覺得,一旦他停下腳步,就會被那柱精靈追上,並被蹂躪至死。

此時他心底滿是恐懼,這是那柱骷髏精靈帶給他的恐懼。它和過去波克特碰過的精靈都不一樣。在波克特眼中,精靈們夾帶其強大的力量和近乎永恒的生命,冷冷在背地裏嘲笑人類的渺小。但它除了嘲笑人類之外,更帶有強烈的惡意。

它是「邪念」和「惡意」的結晶,

從它那身骷髏造型就能理解,這種外表根本不是為了生活方便而塑造出來的。這種外貌唯一的優勢,就是絕對的「恫嚇性」。在它蹂躪、虐待、傷害他人時,以象徵死亡的骷髏形象出現,更能增加被害者的恐懼。

死神,這根本是死神!它會殺了我……波克特這麼想著,心情沉重。

他不知道這柱骷髏精靈究竟為了什麼目的出現在他麵前。但從它前一刻偽裝成基尼斯的模樣來看,想必跟《奏始曲》有關。

然而,精靈要《奏始曲》做什麼呢?恐懼和焦慮讓波克特無法思考。

他不時在奔跑中撞上牆壁,好幾次摔倒在地上翻滾。即使他全身上下早已遍體鱗傷、渾身血,仍奇跡似地繼續奔跑。

人在生死存亡之際,總能激發出超人的能力,現在的波克特就是最好的例子。

「啊……喝呀!喝呀!喝呀——」

他奮力踹開一扇鐵門,然後終於停下腳步。

門外狂風呼嘯、浪花飛濺,一陣豪雨瘋狂地打在他身上。外頭的暴風雨,仍舊凶猛地盤旋在禾萊臻娛樂城周邊海域。

此時的波克特置身在表層的某處出口。門外前一刻還張燈結彩地準備慶祝開業,現在卻好比一群受了詛咒而曝屍荒野的野獸屍骸。裝潢全被破壞殆盡,在強風豪雨中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基底。這片廢墟正展現駭人的麵目,威嚇著波克特。

「……可、可惡。」

這裏跟地下樓層不同,沒有隔離牆阻隔。

原本設計為飛機起降區的場地,建起了一幢幢商用建築。這裏的建築物雖然數量繁多,但由於零星分布在各處,要跑的話倒不用擔心無處可逃。

換句話說,這是個理想的藏身之處。

不過,該逃去哪裏好呢……波克特沒有任何可供判斷的依據,仿佛不論逃往何處,那柱骷髏精靈都可能從建築物的陰影中突然現身。然而,他如果停下腳步,遲早將被對方追上。

恐慌焦慮中,他的視線四處遊栘,最後終於落在一處地方。

那是一幢大型圓頂建築。他對這幢建築有印象,也清楚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不久之前,他曾長時間待在裏麵——全天候型競技場,他和學生們就是在那裏練習合奏神曲。

「……對呀。」波克特將手安在自己的胸前,臉上浮現扭曲的笑容:「對,精靈!它也是精靈嘛!」

他旋即連滾帶爬,飛快往競技場奔去。

「既然如此,那我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嘛!」

他身上帶著《奏始曲》的樂譜,又身為神曲樂士,隻要再加上……

「單人樂團!我隻要找到一具單人樂團就好!」

麵對突如其來的一場騷動,應該沒人有足夠的時間,能將單人樂團或其他機具搬運到安全的地方。因此,這座競技場內理應還留有幾具單人樂團才對。

「哈哈哈!哈哈!可惡的精靈呀!你就乖乖臣服在我的腳下吧!可惡的精靈!可惡的精靈!」

他早先的恐懼心理此時怱然反彈,口中進出一連串瘋狂的笑聲。

在卑劣的笑聲中,波克特跑進了那座全天候型的競技場之中。

火勢延燒的速度開始放慢。火焰來回穿梭於所有的隔離牆間隙,將能燒的東西焚燒殆盡,接著趨於緩和。畢竟大火延燒需要兩種不可或缺的要素——可燃物以及氧氣,而這兩種要素如今已消耗殆盡。

旺盛的火焰會產生高熱,同時也會引燃周圍的可燃物和助燃物,加速氧氣的消耗。因此,在越過了燃燒的高峰期後,火勢已經奄奄一息。

這座禾萊臻娛樂城內,並非所有隔離牆都無法闔上。

超過半數以上的隔離牆都已成功運作。它們隔絕空氣的流動,同時截斷這起火事的生命線。

總之,在火災發源的封閉區中,已不見張狂的烈焰,隻剩下各處零散的星火,還苟延殘喘地在餘燼中搖曳著。

然而火事並沒有完全消失。此時火災發源的整個封閉區域中仍留有高熱,一旦盼到機會,便會再次大舉向外擴張。

琉妮雅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趴在佛隆背上,順著節拍左搖右晃地任由他背著前進。

他們已經離開商業區。這條走廊周圍的景物,隻有一片單調無機的印象,和琉妮雅前一刻睜開眼睛時的記憶完全不同。

「……」

看來她後來又昏睡了一次。在她模糊曖昧的記憶中,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半夢半醒間遊走。對她而言,不論清醒或昏睡,她所經曆的一切,全都是一場又一場的惡夢罷了,兩者之間並無差別。

她確實聽見佛隆說話的聲音,也看見柯邁茵刻下的文字。

「……」

琉妮雅希望那隻是另一場夢。

『因為她的父母親已經沒辦法活命了。』

『與其想辦法讓身受致命傷的人活久一點,倒不如將資源栘到還有機會活命的人身上。』

從柯邁茵的敘述看來,殺死琉妮雅父母親的人除了柯邁茵之外,還有琉妮雅的祖父陸野·赫布羅斯,而連琉妮雅自己也是凶手——甚至從柯邁茵隻是奉命行事的角度來看,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其實是琉妮雅的爺爺,琉妮雅自己更是促使這個狀況發生的元凶。

她覺得嗯心想吐。

難道就因為父母親怎樣都會死,所以可以為了救人,先一步奪去他們的性命嗎?果真如此,那麼許多殺人的行徑都可以被正當化了。畢竟所有人類遲早都得麵臨死亡。那麼,是不是代表誰都可以因為這個緣故而殺人呢?

直到這一刻,琉妮雅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血,其實是從父母親體內抽出來的。她抽乾了父母親的血,同時也殺了他們。然而,過去的她卻對此毫無所覺,厚顏無恥地活在這個世上。這個事實讓她的理智幾乎崩潰。

若是依循人情常理來看,柯邁茵的行為根本不應受到苛責。琉妮雅知道這點。不過即便知道,仍無法抹去她心裏對柯邁茵的仇恨。

她深愛自己的父母親。在兩人的嗬護下,她曾經認為自己擁有一個幸福無比的家庭。而她也曾經因為雙親過世,心裏動過自絕性命的念頭。

這種心情柯邁茵肯定不會了解吧。

柯邁茵是精靈,它絕不可能了解。它不是人類,然而它卻厚著臉皮混入人類社會之中。

好比其他精靈一樣,柯邁茵也擁有強大的力量和幾近永恒的壽命。他們不會了解,脆弱而生命短暫的人類,心裏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想法和感觸。然而,他們卻擺出一副不懂裝懂的模樣融人人類社會,活像是對人類這種低等生物的嘲弄。

精靈的生命型態,原本就和人類大不相同,甚至無法用「合理的邏輯」加以衡量。人類的生命是如此弱小而短暫,也因此執著於每一個個體被賦予的寶貴性命。然而精靈不然……

(他們看待人類的態度永遠這麼輕蔑!肯定是如此!不然的話——)

正當琉妮雅心裏這麼想……

「就是這裏了。」

克緹卡兒蒂啪地抖開了一張地圖,看著眼前的一扇門確認道。

門上寫著「中央控製室」幾個大字。

「你醒啦,小鬼頭。」

似乎是察覺到琉妮雅的視線,那雙紅色眼眸回頭凝視著她。

「既然醒了就自己下來走啦上

「這……這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琉妮雅挺起身子要推開佛隆的臂膀。

這次佛隆沒有硬把她留在自己背上,乖乖地放手讓她下來。

她雙腳著地,還好沒有出現頭昏眼花的情況。琉妮雅安心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環顧四周。

「這裏是……」

「這裏是集中控管禾萊臻娛樂城所有機能的管製室上佛隆說:「我們得先把隔離牆打開。」

他伸手握住管製室門把。

開門前,佛隆料想這扇門應該有上鎖。然而,當他扭轉門把時,卻毫不費力地推開了門。

門內是一間昏暗狹小的房間。佛隆打開牆邊的開關,讓照明光線充滿整間屋子。

此時房間外頭的走廊等區域,全都因為斷電而切換成充電式的緊急照明燈,然而這問房間卻仍維持著供電狀態——畢竟是設計給軍事基地使用的中央控製室,它的供電設備跟隔離牆一樣,為了確保戰時機能,可能都有另外設計備用電源。

房間中充滿強烈的壓迫感。

控製室原本就不寬闊,加上身軀龐大的柯邁茵也擠了進來,幾乎讓人窒息。若再算上室內種類龐雜的機具,這種感覺就更讓人難以忍受。

室內其中一麵牆上鑲滿了長方形麵版,那應該是監控螢幕。這些螢幕的畫麵全都一片黑灰,沒有映出任何影像。監視螢幕下方的控製台上,無數調節器星羅棋布地排列著,燈號也仍正常閃爍。由此看來,這問控製室大概還保有完整機能。

「那麼——」克緹卡兒蒂轉頭望向佛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耶……」佛隆帶著微微抽搐的笑容說:「我隻是一心想著要先到這裏,可是沒想過我們該怎麼做……克緹,你覺得呢?」

「我怎麼會知道人類做的機器該怎麼操作?」

「……也是哦。」佛隆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琉妮雅看了也明白。畢竟控製台上的開關種類複雜,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怎麼操作,即便佛隆也是。

「這、這裏會不會有使用手冊之類的東西呀?」

「隨便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克緹卡兒蒂說話的同時,毫不猶豫地按下手邊的開關——

「——嚇!」

「嗚哦!」

一道光芒之中雜音四起。

佛隆嚇得整個人跳起來,克緹卡兒蒂也瞬間擺出警戒姿勢。隻見所有監視螢幕忽然一齊點亮,在映出畫麵的同時,也跟著播放出監視器所捕捉的聲音。

「好像碰對了呢。」克緹卡兒蒂露出燦爛的笑容,企圖蒙混過關。「第六感有時候也是可以成事的嘛。」

「是、是這樣嗎……」

「佛隆,你太患得患失了啦上克緹卡兒蒂顯得有些不滿。

「可是,這裏原本是一座軍事要塞……」

「是啊,怎麼了嗎?」

「克緹,我記得你之前還說隔離牆有可能是為了關住敵人的軍隊,然後再以毒氣或洪水消滅對方吧上

「……」

克緹卡兒蒂的臉頰微微抽動。

「哎,不、不會啦!不、不太可能有毒氣吧?這再怎麼說也太誇張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洪水倒是有可能吧。」

畢竟禾萊臻娛樂城周邊就有取之不盡的水資源。

「要是你不小心誤觸了……」

若是誤觸了,那別提救人,搞不好還會讓他們因此溺斃。

「我、我覺得還是找找看有沒有操作手冊比較好……」

佛隆做出結論,同時轉頭麵向電視牆的另一側,翻開牆前的置物櫃。

置物櫃裏裝滿了不知是私人物品還是替換零件等雜物,加上一堆文件資料被塞在裏頭,佛隆一打開櫃子東西就全部跟著散落一地。克緹卡兒蒂則跟在佛隆之後,一連打開五個置物櫃。

「這就是了吧?」

克緹卡兒蒂取出一本灰色的厚皮書說。這本書沒有任何特色,看來平淡無奇。書的封麵上寫著「管理機具操作說明書」幾個大字。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原本作為軍事基地的人工島呢。」

克緹卡兒蒂快速翻閱書頁,語帶感佩地說道。

「這裏不僅可以單獨操作每一麵隔離牆、可以撤掉牆上的精靈文字外罩,甚至還可以引爆炸藥,藉此拋棄掉受損嚴重的區域上

這座原本用於軍事方麵的海上要塞,裏頭配備了不少燃料儲存槽。這些部位若遭到攻擊,將引起大規模爆炸。據估計,這威力足以轟沉整座海上軍事要塞。因此,禾萊臻的結構中早有嵌入緊急情況下能夠引爆的炸藥,藉此拋棄火災嚴重的區塊以保護燃料槽。

「隔離牆……隔離牆——是這個吧?」

克緹卡兒蒂指著書中的一頁,秀給佛隆看。

佛隆點點頭接過了操作手冊,轉頭麵向控製台。

他按下控製台角落的一處按鈕,接著各處攝影機拍攝的畫麵,便開始在電視牆的每個螢幕中輪流切換。埋設在天花板內的收音器,也傳回各定點所接收的聲音。

佛隆的雙手開始飛快地在控製台上遊走。

「……」

他指尖舞動的模樣一如演奏樂器那般精準流暢,啪啪啪地敲擊著上百顆森然羅列的按鍵。這般驚人的表現,即便是琉妮雅也能清楚感受到佛隆過人的天賦。

各種機械低沉渾厚的驅動聲,從控製室的四麵八方湧來——看來隔離牆已經解除運作,其中幾個監視螢幕也映出了隔離牆開啟的畫麵。不過,仍有一些被水泥碎塊阻礙的隔離牆沒辦法完全開啟。

「太好了!」

佛隆滿意地點頭。然而,就在這時候……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旋律。

「!」

第一個聽見而做出反應的是柯邁茵,它的背上放出四道紫色的光芒,那是它之前一直沒張開的精靈翅膀。

盡管有些唐突,但精靈忽然展露羽翼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問題是,那兩對羽翼的圖騰微微變形而顫動著,光色如水波般怱深怱淺地蕩漾。紫色的圖紋化成了藍光與紅光閃爍著,接著融為一體,變成汙濁的顏色。

精靈翅膀的形狀、大小和顏色基本上是不會改變。

偶爾,它也會如同飄然的衣袂般輕柔擺蕩。不過它的圖紋、形狀或色澤,都會維持固定的模樣。它就好比人類的指紋,每一柱精靈羽翼上的圖騰都不一樣,甚至有人說那才是精靈的本體。

因此,若是精靈羽翼出現變化,就表示那一柱精靈正遭受到外來侵犯。例如這柱黑馬精靈……

「……柯邁茵?」

佛隆擔心地呼喚它,黑馬精靈卻沒有任何回應。

它巨大的黑色身軀不斷痙攣顫抖,紫色的精靈雷纏繞它全身,發出細小的閃電來回奔竄,嘴角更是浮出了細碎的白沫。

「這是——」克緹卡兒蒂在一陣驚愕中猛然抱頭後仰,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大聲叫道:「佛隆,快點把麥克風切掉!」

「——咦……啊!」

佛隆慌忙伸手到控製台上,關掉了監視器的收音裝置。然而……

「可惡!果然不行……這聲音是透過建築本體傳出來的……」

克緹卡兒蒂咬著牙露出焦慮的模樣。

事實上,佛隆根本聽不見克緹卡兒蒂所說的「聲音」。然而精靈的聽覺遠比人類靈敏,即使是透過牆壁和地板傳出的聲音,他們不用將耳朵貼上去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但如今這種靈敏的聽力,卻讓他們陷入困境。

「佛隆、眼鏡小妞,你們快過來!」克緹卡兒蒂說著將背上的單人樂團一把塞到佛隆懷裏。「佛隆,快演奏神曲!」

「克緹,你……難道這是——」

柯邁茵異樣的反應、克緹卡兒蒂口中異樣的「聲音」,這很明顯是……

「——是《奏始曲》嗎?」

那是能強製支配精靈的樂曲。

在充滿魔性的旋律操控下,精靈的羽翼變色、形狀扭曲,這種光景佛隆已親眼見過好幾次了。

然而——「不對……」克緹卡兒蒂咬著牙說:「這次的……不太一樣!」

某位神曲樂士在造訪了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之後,留下了「百花爭豔」的評語,而這評語大概沒有人會不同意吧。

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所長拓植,尤芬麗招募社員時刻意篩選過,這問公司的成員以年輕女性占了壓倒性多數,人類和精靈加起來總共四名。她們的外表遠比實際年輕,宛若董蔻年華的青澀少女。當她們身著白色製服一字排開,那畫麵更是美不勝收。

除了女性成員之外,這問事務所內的男性也同樣年輕俊美。

因此,在核心搶奪事件發生後,許多人幾乎是抱著和演藝界經紀公司接觸的心態來造訪這間神曲樂士事務所。這使得他們不論在業界或是其他領域中,都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群跟公司業務無關的粉絲。

總之,隻要是對神曲樂士業界梢有認識的人,一聽到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絕對都會麵帶微笑地回應說:「哦,你說那問由年輕漂亮的女所長領軍,旗下員工美女如雲的事務所呀。」

在這個充斥著老邁神曲樂士和全員穿著樸素套裝的業界中,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不但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更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

然而……

「……不曉得大家是不是都平安。」

少女低聲呢喃,她正獨自留守在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中。

尤吉莉·普利妮希卡,她是神曲樂士尤吉莉·貝爾莎妮朵的孿生妹妹。

她披著一頭銀色直長發,勻稱標致的五宮給人楚楚可憐的印象,在事務所裏主要是負責會計和文書工作。

普利妮希卡雖然不是神曲樂士,不過她擁有精明幹練的手腕,在事務所內同樣也是所長拓植·尤芬麗不可或缺的重要員工。尤其尤芬麗的個性相當粗線條,若是辦公室裏少了普利妮希卡,這問公司肯定會大亂。

話題回到此刻,普利妮希卡正一個人在公司中留守。因為尤芬麗跟藍伯特接受警方委托外出辦案,佛隆和貝爾莎妮朵則受困於海上的禾萊臻娛樂城。

看來禾萊臻娛樂城周邊的沿岸地區也出現了相當嚴重的災情。普利妮希卡在公司裏接到不少委托電話,希望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能夠協助救援保全公司的駐點員工和其他受傷民眾,而她也隻能一一向這些客戶說明公司的現況,慎重其事地回絕他們的請托。

畢竟,事務所旗下的神曲樂士現在全都不在公司,作為一位文書工作員,普利妮希卡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啊!」

就在這時候,電話聲又響了,她先把適當的說詞在腦中演練一遍,然後伸手接起話筒。

「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您好,非常感謝您的來電!」

她說出了公司一貫的電話接待用語。

「我是利瑪&葛雷斯公司的希瓦爾·利格魯斯。」

電話那頭忽然出現一個令她意外的名字。

那聲音聽來非常悅耳,給人一種誠懇的印象。

對方是位年輕男性。也許因為事情非常迫切,這名叫做利格魯斯的男子語氣顯得有些焦急。

「啊……」

普利妮希卡腦中浮現日前公司接到的傳真。那是利瑪&葛雷斯公司發送的傳真,他們徵求樂譜在黑市交易的情報,卻沒有提供詳細的相關資料。

這通意味不明的傳真,似乎發遍了整個托爾巴斯市的神曲樂士事務所及相關企業。大概很多接到的人都茫然摸不著頭緒。然而,尤芬麗判斷這傳真恐怕跟《奏始曲》有關。

《奏始曲》的存在與威力,現今仍未對外公開。不過,利瑪&葛雷斯公司的情報網,甚至能與政府機關或大企業匹敵,因此若知道《奏始曲》的消息也不奇怪。再者,在凰都畢雷尼斯中,他們也算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經常需要配合沒有設置精靈課的警察署一起行動,所以這可能根本是警方搜查行動的一環。

「我們接到警方聯絡!請問拓植所長在嗎?」

「啊……不好意思,她現在跟魯謝賽理斯市的刑警一起出任務……」

「糟糕,我錯過了嗎……」

利格魯斯喃喃低語,聲音中充滿愧疚。

普利妮希卡聽了有些驚訝,正想請男子解釋,但對方沒給她開口的時間,接著說:「請盡快通知拓植所長,我們在追查的東西根本不是《奏始曲》!之前的情報說,馬那卡達市沿海有人演奏《奏始曲》,不過那其實不是《奏始曲》!」

「……咦?」

換句話說,除了納尼阿特在禾萊臻娛樂城中演奏的《奏始曲》之外,另外還有一首讓利瑪&葛雷斯公司拚了命尋找的曲子也流入托爾巴斯。

「我們為了安全而封鎖消息,結果竟然造成反效果……」

利格魯斯的語氣相當懊惱。看來這首曲子跟《奏始曲》一樣,並不是可以讓一般民眾知道的東西。也因此,他們在傳真上沒有提到任何具體內容。

「我們在追查的,其實是《奏始曲》的仿作——《聖凱魯雷姆之虐殺》這首曲子的樂譜!」利格魯斯說。

「……《聖凱魯雷姆之虐殺》?」

這個從未聽過的曲名,讓普利妮希卡蹙起了眉頭。

《聖凱魯雷姆之虐殺》和《奏始曲》係列的樂譜忽然出現,讓負責處理的相關單位全都慌了手腳。若是讓民眾知道這種曲子存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整個社會結構都會崩壞。

就在各單位拚命防堵轄區內樂譜外流的同時,這兩份樂譜卻在偶然的情況下,一起流入了托爾巴斯。

結果,尤芬麗幾乎同時接到普利妮希卡跟凰都警方傳來的消息。

「《聖凱魯雷姆之虐殺》?」

將都政府辦公大樓旁的客用停車場內,尤芬麗、藍伯特還有夏德亞尼三人站在座車前,彼此對望了一眼。

「換句話說,除了我們扣押的樂譜外,還有另一張樂譜也流入了托爾巴斯嗎?」藍伯特說。

夏德亞尼將無線電放回車內,點了點頭。

「看來上麵一直保守秘密,卻守出問題來了。要是一開始就知道有兩首曲子——唉,話也不能這麼說啦……」

《奏始曲》不能放著不管。不過對於夏德亞尼來說,關於另一張樂譜,他們除了循線搜查各種可疑物件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除了《地獄變》之外還有一首曲子……這麼說是《天國變》羅?」

「不……」夏德亞尼搖搖頭,「根據畢雷尼斯的刑警所說,另一張樂譜似乎不是《奏始曲》。」

「不是《奏始曲》?」藍伯特驚訝地應了一聲。

夏德亞尼蹙著眉頭,像是要將內心蓄積的壓力一吐為快:「那是《奏始曲》的仿作,就某方麵來說,它搞不好還更危險呢。」

「這、這怎麼說?」

「那首曲子,是一名叫做希斯勞·伊格薩爾的音樂家,為了創造出《奏始曲》——或者該說,是為了寫出和《奏始曲》同等威力的樂曲而創作的樂譜。」

尤芬麗接過話題繼續說明。她在接到普利妮希卡的電話時,已經聽說了《聖凱魯雷姆之虐殺》這個名字。

「不過,他最後完成的作品,隻能使精靈陷入狂亂、大肆破壞,離《奏始曲》的程度還有一大段距離。其實,《聖凱魯雷姆之虐殺》這個曲名並不是希斯勞,伊格薩爾自己命名的,而是這首曲子演奏的過程中,造成一起數柱精靈彼此殘殺的事件而得名。總而言之,這首曲子因為太過危險,所以它的存在才會一直被隱瞞,始終沒有浮上台麵。」

「確實是比《奏始曲》還危險的東西呢……」藍伯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隻是支配精靈的行動,問題可能還沒那麼嚴重。但是那首《聖凱魯雷姆之虐殺》卻會讓精靈陷入瘋狂,互相殘殺。

「確實。根據使用方法不同,它甚至能在戰略上發揮終極武器的殲滅效果。對於擁有多數精靈人口的托爾巴斯來說,尤其如此。」

「……」

這首曲子若在托爾巴斯演奏,肯定會造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混亂場麵。

如果說《奏始曲》是槍炮,那麼《聖凱魯雷姆之虐殺》就如同飛彈。

飛彈攻擊特定目標的情況下,不管軍隊或百姓都會一起被殲滅。

若是一群精靈陷入瘋狂暴動,那它的威脅將遠勝過飛彈攻擊。

事實上,奇達利歐軍方就是利用狂亂的精靈來開發精靈炸彈,原理很接近這首曲子。然而,那在製造過程中必須有契約樂士和精靈協助,但是演奏《聖凱魯雷姆之虐殺》卻不需要這些麻煩的手續。

隻要單純地演奏這首曲子,就會有大量精靈失去理智,陷入腥風血雨的殺戮。世上大概沒有比它效率更好的無差別破壞兵器了。

「最危險的是。」夏德亞尼心神不寧地說:「如果有哪個神曲樂士,對於《聖凱魯雷姆之虐殺》一無所知卻將它演奏出來……」

「我們隻能希望是你多慮了上尤芬麗說。

十分鍾後,事實證明他們的消息來得太晚,而夏德亞尼的顧慮也非杞人憂天。

據聞,《奏始曲》是由擁有「最初使者」之稱的偉人但丁·伊布凡布拉所創作。他是世上第一位神曲樂士,為了聯係人類與精靈,因而創作了最初的神曲。然而,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中,這幾首神曲卻悄然從曆史上消失,久無訊息。

現今,多數人都將這個係列曲當做古老的神話傳說。然而神曲確實存在,那麼初次讓人類與精靈交流的神曲,理論上也應該存在。

人類和精靈的關係經過長久磨合後,終於穩定為現在的狀態。在此之前,那些最初的神曲和現在神曲樂士們演奏的神曲在本質上有所不同,這並不令人意外——問題是,當初但丁·伊布凡布拉究竟懷著什麼念頭,創作出《奏始曲》係列,現已無人知曉。

有時候,傳說故事和背後的現實其實是互相矛盾的,例如佛隆他們遇見的《奏始曲》。他們無從得知,這個係列曲究竟是不是但丁,伊布凡布拉所寫。畢竟這些曲子的內涵與方向性,和現今神曲樂士演奏的神曲完全背道而馳。

佛隆等人遇到的《奏始曲》純粹是一種命令式的語言,是為了完全控製精靈而存在的神曲。

也許但丁眼中所看到的,並非擁有自我意誌和情感的一種「生物」,而是將它們視為一種「現象」。不管怎麼說,佛隆等人遇見的《奏始曲》,絕不是為了取悅精靈、和精靈交流而存在的曲子,是將精靈當作一種「現象」而加以支配的曲子。

當然,這種將生命當作道具使喚的思考方式,並非《奏始曲》的專利。

精靈是一種方便的道具——很多人都抱著自私的心態,陷入這種迷思之中。

人類原本就習慣將自己同胞當作工具,極盡所能地利用。更別提精靈這種與人類親近,卻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物了。在種族差異下,比起利用自己的同胞,將精靈物化當成道具使用,在動機上顯得更加合理。甚至,某些神曲樂士在思想上也確實否定精靈身為一個獨立個體、擁有自我意誌,更不認為他們應被賦予跟人類同等的權利與尊嚴。

但即使如此,那些神曲樂士並不能完全支配精靈。

雖然有些神曲樂士能夠支配精靈的行為,卻無法抹煞他們的自我意誌。例如他們可以命令精靈使用特定的攻擊手段,卻無法要他們結束自己的性命。

——人類是否能完全支配精靈呢?能不能使精靈變成純粹的道具,完全不顧他們的意誌而恣意使喚呢?

懷著這種夢想而創作神曲的音樂家遲早會出現,希斯勞·伊格薩爾這名天才作曲家就是其中一例。

沒有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奏始曲》的存在和用途,不過他確實是懷著挑戰但丁這個曆史偉人的心態,以自己的力量創作出了能和《奏始曲》匹敵的作品。

有人說,他其實是執著於某一柱精靈,才會有這般極端的想法。

那是一柱藍色的精靈。這柱精靈擁有足以和始祖精靈匹敵,甚至淩駕始祖精靈的強大力量和智慧。希斯勞·伊格薩爾為了馴服這柱上級精靈,因而竭盡所能地開始寫曲。

結果,一首神曲完成了。但這首沒有得到作者冠名的曲子,非但沒能發揮他所想像的效果,反而還讓聽到這首樂曲的精靈,因為強烈的饑餓感而發狂,終至互相殘殺。然而,最諷刺的是,希斯勞,伊格薩爾醉心的那一柱精靈,對於這首曲子卻絲毫沒有反應。

最後,那些彼此瘋狂廝殺的精靈被那一柱藍色上級精靈全部殲滅。

這首曲子因為引發大量的精靈死亡,於是被稱為《聖凱魯雷姆之虐殺》。同時整起事件也因為影響甚巨,被精靈和人類攜手掩蓋了,而那一柱藍色的上級精靈也遭到封印……

現在——

「佛隆!」克緹卡兒蒂忍著劇痛,雙手按著腦袋,急迫地喊著:「快演奏神曲!」

「我知道!」

佛隆慌忙背起單人樂團,將它展開。

那具單人樂團在佛隆按下開關的瞬間,像蜘蛛捕獲獵物般,伸出好幾根機械手臂將佛隆環繞,並在他眼前次第展開了演奏訊息投影裝置,和各種效果器控製台等設備。最後,從佛隆的兩側腋下滑出電子琴鍵盤。鍵盤喀的一聲到位之後,這具單人樂團進入了演奏模式。

佛隆瞬間在腦中模擬一遍演奏流程,深深吸一口氣之後,將意識灌注到指尖,開始在琴鍵上漫舞。輕快的琴聲流泄而出,一串和弦踩著漸進[輕||之國|度||錄|入組]式的音階排列成悅耳的旋律,瞬間活絡了聽者的意識——這是克緹卡兒蒂最熟悉的神曲。

佛隆將自己學生時代即寫好的曲子,以更為深刻的演奏方式,強調曲式本身的存在感。佛隆認為,這首曲子應該是最能讓克緹卡兒蒂安定心神的樂曲。

「克緹?」

「……嗚……我……我沒事了……」克緹卡兒蒂在紊亂的呼吸中點頭回應。「可惡……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東西……」

也許是受到那首神曲影響,此時克緹卡兒蒂盡管張開了精靈羽翼,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恢複成熟女性的體態。

「克緹……剛剛那首曲子是……」

佛隆聽出它不是普通神曲,更不是《奏始曲》。

「那旋律聽來不像《天國變》或《地獄變》呀……」

「你聽出來啦?」克緹卡兒蒂淒然一笑:「這是《奏始曲》的仿作。」

「咦?」

「是個叫做希斯勞·伊格薩爾的音樂家,以《奏始曲》為目標而寫出的作品。他想馴服一柱藍色精靈,結果失敗了。這首曲子隻會讓聽到的精靈們陷入極度饑餓、失去理智,然後彼此廝殺。隻是……它演奏出來的效果並不穩定。」

「……怎麼說?」

「因為這首曲子對他想馴服的精靈完全無效。它的效果會因為演奏者的能力、精靈的性格等狀況而改變,是極為不安定的神曲。」

這確實不是《奏始曲》,應該說是模仿《奏始曲》的失敗作。然而……

「這首曲子由於它的特質,其實相當危險。如果是《奏始曲》,演奏者可以完全掌控精靈的行為。然而,這首《奏始曲》的仿作卻不然。它隻會讓精靈變得狂暴,卻無法將精靈納入控製——」

話說到一半,克緹卡兒蒂怱然回頭,麵向此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臉茫然的琉妮雅。

「——咦?」琉妮雅驚訝地叫了出來。

「開什麼玩笑呀!」

克緹卡兒蒂邊喊,邊從掌中喚出一顆精靈雷朝她一揮。

看著這顆精靈雷朝自己飛來,琉妮雅瞬間覺得性命不保。然而,這顆精靈雷卻隻擦過她的臉頰,往她身後飛去。

「!」

她反射性回頭,看到一匹巨大的黑馬挨了一記精靈雷而倒在地上——是柯邁茵。它前一刻身體還不斷痙攣,卻在不知不覺間恢複了行動能力,正準備從背後襲擊琉妮雅。

從這個角度看來,克緹卡兒蒂那一擊精靈雷的目標根本不是琉妮雅,而是一開始就瞄準了柯邁茵。她是為了保護琉妮雅才攻擊它。

「咦?咦?」

「哇!」

克緹卡兒蒂咋舌,接著又連續射出幾道精靈雷,全都打在柯邁茵身上,讓它沒辦法起身,痛苦地在地上掙紮抽動。

「喂,小鬼頭!」克緹卡兒蒂冷不防對著一瞼茫然的琉妮雅叫了一聲,「你身上有帶一件鋪滿了精靈文字的外套吧!」

「啊!」

「用那東西把柯邁茵包起來!包頭就好!」

因為克緹卡兒蒂的精靈雷連發,那柱黑馬精靈因此被打在地上爬不起來。不過,萬一克緹卡兒蒂收手……

(讓精靈在強烈的饑餓感中失去理智的……神曲?)

琉妮雅思考著——換言之,現在的柯邁茵就是因為……

「我沒有辦法一直攻擊!快點,我要停手了!」

「哦……好。」

琉妮雅隻能點頭。

現在克緹卡兒蒂正忙著用精靈雷牽製柯邁茵,佛隆也無法從演奏中分神,唯一能行動的隻有琉妮雅了。

「一、二、三,上呀!」

克緹卡兒蒂停止攻擊的同時,琉妮雅也飛快衝到柯邁茵身邊,張開外套便包住了柯邁茵的頭部。

「!」

電流聲此起彼落地從外套中竄出。隔著外套,琉妮雅的掌心感覺到微妙的觸感,似乎有無數隻細小生物,正在外套中發狂似地拚命亂跳——這是精靈文字在柯邁茵身上產生的反應。

琉妮雅忽然了解,即便她不知道柯邁茵在接觸精靈文字時身體究竟有多難受,不過如果骷髏精靈沒說謊,此刻的柯邁茵一定備受煎熬。

柯邁茵全身嚴重痙攣著,印證了琉妮雅的想法。這柱高大的黑馬精靈在抽搐中掙紮扭動的力量,絕不是琉妮雅可以輕鬆應付。要是她一個不留神,隨時可能會被甩開。

「……小鬼頭!」克緹卡兒蒂眯著眼凝視遠方,「你再撐一下,我們得想辦法阻止這個神曲樂士繼續演奏!」

琉妮雅轉頭望向佛隆,佛隆對她點頭示意。

接著,克緹卡兒蒂推開了中央控製室的門,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不是締結契約的精靈跟神曲樂士搭檔,根本無法跟這首曲子抗衡!還好我們離這首曲子的源頭有一段距離,透過麥克風跟喇叭才聽得清楚,不然的話……」

克緹卡兒蒂說的沒錯,神曲的效力若是透過電子傳訊重現,效力就會消失。這種形式的音樂,原本就隻有透過現場演奏才有作用。因此目前使柯邁茵狂亂的神曲,並不是由擴音器所傳出,而是經由禾萊臻建築結構的共振,直接傳人了柯邁茵耳中。

「這首曲子跟《奏始曲》不一樣,一旦被它影響,即便曲子停息,也無法立刻恢複神智。它像毒品一樣,會在精靈身上留下後遺症。即便像我一樣有契約樂士跟在身邊,聽了這首曲子也會有把持不住的感覺!」

「陸野,抱歉!我們隻要一阻止這個演奏者就會馬上回來!你自己撐著點!」

佛隆丟下這句話,旋即和克緹卡兒蒂一起衝出中央控製室。

「!」

被丟下來的琉妮雅,此時隻能用盡全身力氣,試著繼續壓住不斷掙紮的柯邁茵。

在隔離牆開啟的同時,異變也悄然發生。

此時卡提歐姆正在謝爾烏托的央求下,不情不願地握著筆寫字·然後,他留意到謝爾烏托的情況不大對勁。

「……謝兒?」

他不知道原因,因為他根本聽不見那首曲子。

「……」

黑發精靈彷佛非常痛苦,整個人癱軟地靠在牆上。

「謝兒?你怎麼了,謝——」

「不要……靠近……我……」

她咬著牙勉強開口說話,但這句話令卡提歐姆更覺驚訝。謝爾烏托聲音中的異樣感,反而讓他加速趕到戀人身邊。

「謝兒!」

如果是聽到《奏始曲》,卡提歐姆理應很快就會從謝爾烏托的反應察覺到,畢竟他也看過幾次這柱黑發精靈被《奏始曲》支配的模樣。然而,這次謝爾烏托的反應卻和聽到《奏始曲》時完全不同,讓他因此喪失警戒。

「不……要……」

黑發精靈懇切呼喚著,右手卻猛力一揮。

她的右手白皙而纖細,如果那是人類的手腕,那大概沒什麼好擔心的。然而,加上謝爾烏托手中的精靈雷,其威力恐怕可以跟一台挖土機相比。這一拳打在二芳的水泥石塊上,轟的一聲讓這塊水泥旋即化成了碎片四散。

這些彈開的碎片擦過卡提歐姆的臉頰。在衝擊力和熱力之中,被砸到的臉頰開始感到疼痛。

盡管傷口很淺,不過痛覺已經讓卡提歐姆知道自己的臉被劃破了。他這才即時停下腳步。如果他就這麼衝到謝爾烏托身邊,下一個變成碎片的恐怕就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爾烏托倚在牆上痛苦掙紮著。

看到自己的戀人如此,卡提歐姆卻無法陪在她身邊。因為他一旦靠近,那麼重傷還是小事,搞不好會丟掉性命。先不論精靈的腕力,包覆在她拳頭上的精靈雷可是擁有相當大的破壞力。卡提歐姆這才再度體認,自己的戀人其實是一柱上級精靈的事實。

「卡……提……」

「謝兒、謝兒!到底怎麼回事?到底——」

此時謝爾烏托的眼神已經完全改變。

她的眼神渙散,即便望向卡提歐姆,看的似乎卻是更遠的彼方。她的視線遊栘,看來像是醉酒一般意識恍惚。然而,卡提歐姆卻又可以從她身上感受到,此時的她正壓抑著心裏某種強烈的衝動。

謝爾烏托五根指頭緊緊扣在牆上,好似要將手指折彎一般。

「我不知道……這不是……不是《奏始曲》……可是……我覺得……饑餓……」

「饑餓?」

卡提歐姆聽不懂謝爾烏托的意思,隻能重複她口中的單字。然而,下一個瞬間,謝爾烏托的行為就直接為她所說的「饑餓」做出了解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叩!叩!叩!叩!叩——謝爾烏托甩著那一頭黑色的長發,拚了命地用頭撞向水泥牆麵。這等程度的撞擊當然不會讓精靈受傷,不過,此時她既然擁有實際的肉身,那麼這種撞擊當然也會帶來近似人類感受到的痛楚。

「謝兒!」

「……卡提……快點……趁著我還保有理智……快點……」

謝爾烏托轉了一圈麵向卡提歐姆,辛苦地靠著牆滑坐到了地上。然後,她伸手指著卡提歐姆的左手。

「用那東西……將我……」

「可、可是——」

卡提歐姆猶豫著不敢答應。

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知道這麼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所以他原本不願意照著謝爾烏托的話做。然而,這是謝爾烏托的請求,她不肯妥協,於是卡提歐姆隻好同意,參考著隔離牆上的作法,依樣畫葫蘆地照做。

能用的材料身邊隨便都可以撿得到。他們隻需要一張工程用的藍色塑膠布,加上一枝普通的油性簽字筆,而他剛好也有帶著筆。除此之外,範本就在眼前了。

「快點……拜托你……用那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爾烏托邊喊邊用掌心拍擊地板、用拳頭槌在牆上,並拚了命地甩著黑發,身體也不斷抽搐。每當她身體出現這種反應,體內的精靈雷就會向四麵八方射出。

散出的精靈雷燒焦了天花板、擊碎了地上的石塊,即便她在痛苦之中無法凝聚出原本的威力,但以她這麼一柱上級精靈的身分所散射出來的精靈雷,其威力仍足以和一陣槍林彈雨匹敵。

「……」

啪的一聲,卡提歐姆甩開了手上的塑膠帆布。

一記精靈雷在擊中卡提歐姆手中的塑膠帆布前,向外彈了開來。這一記原本能夠擊碎水泥石塊的精靈雷,競連一張普通的合成纖維帆布都無法攻破。

因為布的表麵用油性簽字筆寫了和隔離牆上同樣的精靈文字。

「謝兒……」

「……」

此時,謝爾烏托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她的瞳孔無法聚焦,見到東西就出手破壞,凶猛得像是一隻發怒的野獸,實在讓人難以跟她平時那般恬靜的氣質聯想在一起。

卡提歐姆知道《奏始曲》是「支配」的曲式。然而此時謝爾烏托的反應,卻不是這麼回事。那不是《奏始曲》產生的效果,因為這首曲子帶來的隻有失去理智的瘋狂。

「……謝爾!」

他知道,隻要他用這張塑膠帆布就能製住謝爾烏托。

這是謝爾烏托的意思。萬一她不幸又一次受到《奏始曲》支配,卡提歐姆便可以用這個東西罩住她,因為她不希望手刀自己的戀人。

但卡提歐姆也知道,若是他真對謝爾烏托這麼做,那她肯定會受盡疼痛的折磨。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呀,謝兒上

卡提歐姆緊咬著唇,低聲呢喃,同時也對著謝爾烏托張開了塑膠帆布。

對謝爾烏托來說,這個舉動讓她看見卡提歐姆的決心,讓她頓時放下心中的大石。於是,此時她僅存的一點理智也在瞬問消失。她揚起一陣聲嘶力竭的吼聲,對卡提歐姆伸出了爪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一記足以引發山崩地裂的龐大能量。

這柱黑發精靈原本用來壓抑攻擊力道的理性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她就好比一顆拔下保險栓的炸彈。在這種情況下,卡提歐姆卻隻能用一張合成纖維帆布作為對抗手段,這絕對是相當消耗集中力和體力的事。

卡提歐姆勉強翻身躲過了謝爾烏托的攻擊,黑發精靈卻無法止住突擊時的慣性,筆直撞向卡提歐姆身後的一麵牆。

這麵牆刻有精靈文字,在謝爾烏托撞上牆麵的瞬間發出了大量火光。卡提歐姆看準這一瞬間的空隙,在一聲用盡渾身力氣的嚎叫中街上去,用塑膠帆布包裹住了謝爾烏托。

謝爾烏托掙紮的力道透過塑膠帆布不斷打在卡提歐姆身上。此時他好比徒手和一頭猛獸搏鬥,並且試圖要壓製它。除了謝爾烏的掙紮之外,精靈文字在她身上產生的反作用力,在輕微的爆炸中也化成了卡提歐姆壓製謝爾烏托的阻力。

他不知道這張塑膠帆布究竟能夠撐到什麼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繼續用這張塑膠帆布包覆著謝爾烏托,那雙手什麼時候會折斷。然而,強烈的掙紮力道卻不斷地透過手中那張塑膠帆布作用在他身上。

要是這張塑膠帆布被扯破,那麼卡提歐姆就沒有足以和謝爾烏托抗衡的手段了。

他大概不要幾秒就會被殺。而謝爾烏托清醒之後,亦可能因為自己親手殺了卡提歐姆而陷入絕望,旋即死亡。

精靈是隻要絕望就會死亡的生物。因此……

「謝兒,我絕不會讓你死……我也絕不會因此而死!」

這是個簡單的承諾,卻也是個天大的難題。卡提歐姆緊咬著牙,緊緊抱住這個異族的戀人。

「我絕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死!」

這個諾言不斷在卡提歐姆的口中重複,仿佛一句咒文,讓他有足夠的力氣緊緊抱住自己的戀人。

尤吉莉·貝爾莎妮朵是神曲樂士養成名校——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畢業生,因此,她對於精靈的閱曆可說是相當豐富。

在她見過的精靈之中,包含隨處可見的勃來、漢廉和吉姆提爾,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擁有獸類外型的貝魯斯特、擁有半人半獸外型的利坎特拉,以及一對精靈羽翼的下級精靈、兩對精靈羽翼的中級精靈、三對精靈羽翼的上級精靈。還有其他像是自由精靈和契約精靈等等,真是數也數不完。

在貝爾莎妮朵的閱曆中,她也曾經見過無法歸類在精靈學分類綱目之中的特例,比方說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就是其中最為特殊的一例。

克緹卡兒蒂是一柱擁有強大力量的上級精靈,平時卻無法完全發揮實力,唯有得到她的契約樂士塔塔拉·佛隆的神曲支援時,才能取回原本屬於她的姿態和完全的實力。每當這種時候,她的外貌都會在一瞬間成長為二十多歲的成熟女性外型——這當然是以人類年齡和外貌之間的關係作為基準。

這種情況真是精靈界中最為奇特的例外,因為精靈的肉身基本上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經由自我意誌而改變。

雖說他們的外型也可能跟著自然環境做出長時間的演化,不過他們的肉身原本就是抽取一部分精神物質化之後的成果,是為了配合自己的精神而創造出來的容器。因此,他們的精神和肉身結合得非常緊密,若是肉身在短時間內做出大幅度的改變,也將會引發他們心理平衡崩潰的狀況,而這種狀況幾乎可以說是人類身上的絕症了。

從這個角度看來,像克緹卡兒蒂這般擁有雙重外型的精靈,真是絕無僅有的典型。然而……

「……蜜婕德莉特?」

貝爾莎妮朵一臉茫然地看著蜜婕德莉特。

即使她早已看慣克緹卡兒蒂變身的模樣,此時仍不免對眼前的情況感到驚訝。

蜜婕德莉特——大概所有認識這柱精靈的人,都會將她當成是下級精靈中極為少見的弗馬奴比克精靈。

說起下級精靈,雖然種類也是相當多樣,不過其中仍以勃來、漢廉、吉姆提爾這等智能偏低、外型單純的精靈居多。因為他們多半沒有足夠的能量創造出擁有複雜組織結構的肉身。

「……呼。」

在貝爾莎妮朵輕快的神曲中,精靈女孩的外表逐漸成長為稍微開始發育的少女身形。她的身上罩著一件風格特異的衣裝,長長的袖子和領子襯出一張非常可人的麵容,那張臉上仍舊可以看出過去大家所熟悉的蜜婕德莉特的影子。一頭柔細的淺粉紅色頭發,也仍舊吻合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們所給她的「櫻花精靈」這個別稱。

然而,此時的她卻又有那麼微妙的不同。

這名少女的身高稍梢拉長了,五官也比從前來得深邃。如果說她就是蜜婕德莉特,那麼此時的她大概會給人一種「長大了」的印象——原本人類女孩十歲左右的外型,此時稍梢蛻變成十五歲少女的模樣。

此外,改變最大的則是她背後的精靈翅膀。

隻見這名少女的背上張開了四片精靈羽翼,這是中級精靈的特徵。

精靈羽翼和人類的指紋一樣,不但個別性的差異相當顯著,更可以藉由其中的特徵辨別每一柱精靈。而且精靈羽翼就和精靈的肉體一樣,基本上不會在任何情況下出現改變。關於這原因,有一說是因為精靈這種精神生命體擁有明確的自我意識,而這種意識正反應在他們的精靈羽翼上。好比克緹卡兒蒂即便從少女外型變成成熟女人模樣,她的精靈羽翼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

「還好來得及~~」

蜜婕德莉特開心地在臉上露出了一抹俏皮的笑容。

對此,貝爾莎妮朵盡管沒有因此停下演奏的動作,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卻好比看到了什麼幻覺一般,嘴中嘟噥著:「我是有聽佛隆學長提過啦……」

「啊,沒有看過我合體的模樣壓?」

反觀蜜婕德莉特則是露出一副悠然的模樣,活潑地開口說道。

「嗯,我是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不過這……」

「這個故事說來話長,聽得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呢。」

看來即便外型不同了,內在卻沒什麼改變。話說回來,那兩柱雙胞胎精靈——雖然「雙胞胎」這種說法得打個問號——莫名其妙的性格原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所以合體之後沒什麼改變,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下次再告訴你吧!現在我們還有還要緊的事得做呢!」

蜜婕德莉特抬頭看著天花板的方向說。

現在禾萊臻娛樂城周邊回蕩著一首奇怪的神曲。這首曲子盡管不是《奏始曲》,卻仍足以讓精靈產生莫大的異常反應。在這個禾萊臻娛樂城內外仍有大量精靈在場的情況下,可能釀成的災害也許不下於早先的《奏始曲》。

「隻要有你的神曲支援,我就不會受影響了,我的契約樂士~~」

蜜婕德莉特說話的同時,嘴角也勾起一抹俏皮的笑容。

這是個有點犯規的契約——蜜婕德莉特自己曾經這麼形容過。畢竟那不是神曲樂士和精靈之間正常的契約形式。不過蜜婕德莉特為了預防這座人工島上再一次傳出《奏始曲》時可能帶來的危害,她即時趕在《奏始曲》的仿作《聖凱魯雷姆之虐殺》響起之前,跟貝爾莎妮朵提出了締結契約的要求。

基本上,像她這種下級精靈是無法跟神曲樂士締約的,但蜜婕德莉特隻要合體並變回原來中級精靈的模樣,契約就可以成立。如此一來,她隻要在契約樂士的神曲支援下,便可以對抗《奏始曲》帶來的影響。

『人家喜歡佛隆、喜歡貝爾莎、喜歡特蕾絲,所有學校裏的同學我都喜歡!所以,我一定要保護他們!』

在締結契約之前,蜜婕德莉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哎……反正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就再做調整嘛。雖然克緹卡爾蒂大姊頭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罵我說:「你到底把神聖的契約當成什麼了!」不過,現在這種情況也沒辦法嘛。』

雖然她的結論聽來有些輕率,不過聽在貝爾莎妮朵耳裏,她卻能從這柱精靈口中感受到她的心意。

締結契約對於精靈來說是非常神聖的事。他們在契約中將會就此介入一個人的人生,而且這種行為也等同將一部分的自己獻給對方。因此,絕不會有精靈為了炫耀或者出於對精靈契約的偏執而隨便跟神曲樂士締約。畢竟一個弄不好,締約的結果很可能會帶來讓他們失去理智而變得狂暴的後果。

蜜婕德莉特在這個關鍵時刻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這麼做絕不是為了得到歡愉,更不是為了讓自己得到更強大的力量,而是為了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因而獻上自己,足一種高貴的意圖。

麵對蜜婕德莉特這般堅定的意誌,貝爾莎妮朵也決定認真看待這份精靈契約。因為這柱精靈的這種特質,讓她聯想到過去好比自己母親,現在更是視為自己親妹妹一般疼愛的一柱精靈。

「我的契約樂士,我有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要問。」

這柱櫻花般的精靈板起了臉,帶著認真的語氣開口問道。

這個從未出現在蜜婕德莉特臉上的表情讓貝爾莎妮朵覺得有些掛心,眨了眨眼睛問:「什麼事?」

待對方同意後,蜜婕德莉特將嘴巴貼到貝爾莎妮朵的耳邊小小聲問道:「這是你的初吻吧?」

「——蜜婕德莉特!」

貝爾莎妮朵被問得滿臉通紅,氣衝衝地叫了出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啦!別在意!這不算啦!不算啦!」

總之,緊張的氣氛完全被打亂了。這對剛締約的神曲樂士和精靈,攜手趕忙飛奔了出去。

琉妮雅的掌中,隔著一塊布底下有一柱精靈痛苦掙紮著——是柯邁茵。

對她來說,這柱精靈是奪走她父母親的性命,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

她過去一直不斷在尋找如何殺死柯邁茵的方法。她要讓這柱精靈承受足夠的痛苦、要折磨柯邁茵,要讓這柱精靈為過去所犯下的罪做出補償。柯邁茵得在她麵前跪地求饒——她就是夢想著這麼一天而活到現在。

這柱精靈現在就在琉妮雅的懷裏,拚了命地痛苦掙紮。

它大概不會死吧?不過琉妮雅知道,現在這個狀況對一柱精靈來說,絕對是非比尋常的折磨。因為她手中的衣物鋪有禁止精靈觸碰的精靈文字,這是精靈絕對無法違背的禁咒。因此,柯邁茵現在被罩在這件外套底下,就必須承受劇烈的痛苦——對人類來說,也許比起骨折帶來的劇痛都還要難受。

麵對這種情況,琉妮雅應該覺得歡喜、高興才對。畢竟她恨之入骨的精靈,現在可是束手無策地在痛苦中扭著身子。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