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ETCH04
RELIABLE
CRIMSON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如果有人這麼問,克拉瑪·伊蓮娜就算想破頭,大概也隻能說「空氣」了。
她無法具體說出到底哪裏不對。隻是驀然有這種感覺,而且無法怱視其存在——第六感告訴她「一定有什麼東西跟平常不一樣」……眼前她所習慣的日常生活中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
這種不協調感並非無時無刻地出現。
因此,她也沒將心裏的這種不安和牽掛跟任何人說,因為她仍無法否認這有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應該說,連伊蓮娜自己都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高。
然而……這種錯覺不時地侵擾著她的感官。
比方說現在——
「…………?」
伊蓮娜蹙著眉頭,環顧四周。
這是她熟悉的房間。
打從她來到這座城市,進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就讀——也就是說已經經過一年多了——她就一直把這間出租公寓的房間當成自己家,而且住得很習慣。
盡管這隻是一間套房,但空間寬敞,注重隔音效果的牆壁砌得非常厚,同時這間房間也具有很好的收納性——由於她很喜歡一個人待在寬敞的空間裏。因此非常喜歡屋內沒有擺放太多家具的感覺。
總而言之,伊蓮娜房間裏麵的東西並不多,以這個年紀的女孩而言,甚至可以說她的房間太過單調無趣。
這間屋子裏的景象和過往如出一轍——如果要指出屋內比較顯眼的家具,就是書桌兼餐桌的一張桌子,還有一架她愛用的鋼琴,其他東西則全都收進壁櫥。以她正經八百的性格來說,無論是衣服還是文具,一旦用完了便會馬上收好,使得房間裏的景象毫無任何變化。
一眼就可以窺見這間房間的全貌。
「嗯……」
她比對著自己對這間房間的記憶。真的沒有任何改變——因為整個空間空蕩蕩的。無論怎麼找也找不到任何足以證明這個房間改變的證據。
不過伊蓮娜仍然覺得焦慮。
這好像不是她的房間……彷佛置身在自室外的某處般。一股莫名的不安和防範著什麼似的戒心怎麼也卸不下來——這是一股打從心底放不開的感覺。
比方說,她在換衣服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感到猶豫。
比方說,當她精疲力盡地回到家中,不計形象地攤倒在床上翻過身的瞬間,會因為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不妥而萌生一股罪惡感。
明明這裏應該是她的私人空間,卻完全喪失了所該具備的私密性。
彷佛容器的某處進出一道裂痕,使得其中裝盛的液體從當中一點一點地泄漏出去——出現了這樣的不協調感和危機意識。
「為什麼會這樣呢……」
伊蓮娜將製服掛上衣架,歎了一口氣。
也許這種不協調感的成因並不在這間房間,而是在她自己身上。
她這陣子正因為學校裏的成績怎麼都無法進步而感到困擾——不,其實她的成績本來也就不算好。
盡管因為一本正經的個性,伊蓮娜在學科方麵總有不錯的表現,但實習部分則經常因為緊張而出錯,因此總和起來的成績總是在平均標準上下載浮載沉。
這樣的狀態在一年級的時候還算過得去。
然而升上二年級之後,她便不得不麵對學期末的升級考試——這個門檻所帶來的壓力;即使摒除這點,她所就讀的托爾巴斯神曲學院每經過一個暑假、寒假、春假等等長假,便會看到同學人數銳減;而且隨著時間逐漸推栘,情況感覺愈來愈嚴重。
以同樣減少十人來說——五百人中少十人跟五十人中少十人。後者會讓人明顯感到人數銳減。
隻見減少的學生比率越來越高,高到甚至會讓留下來繼續朝著神曲樂士之路邁進的學生感受到某種不安和罪惡感。
難保我不會是下一個離開這間學校的人……
不——如果在這條路上遲早要遇到什麼挫折,是不是早一點遇到會比較容易振作起來呢?
這樣的想法始終盤據在每個人的心中,也許就是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裏產生了這份不協調感——
「……哎呀!煩死了啦!」
啪的一聲,她將兩手拍在自己的臉頰上,並隨手脫掉自己身上的內衣,胡亂扔了出去。
以她的個性來說,這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然而,這裏是她的房間,隻有她一個人在,就算身上一絲不掛也沒必要覺得羞愧——伊蓮娜這麼告訴自己,強壓下盤據在心裏的那股不協調感。大步走向浴室。麵對這種令人焦慮的不安情緒,最好衝個澡全部洗掉。
乓的一聲,走進浴室的她隨手將浴室的門給帶上。
她當然沒有察覺到……
除非是個神經質的人——一般人絕對不可能懷疑那道在常識下不可能發現、極其細小的縫隙中,有一對視線正注視著她。
·
「早安~~」
伴著招呼聲,尤吉莉姐妹走進了辦公室。
雖然打了招呼,但辦公室裏麵並沒有人,這兩個公司裏的新人是最早到的;話說回來,對這對雙胞胎姐妹來說,這或許也是一種振奮自己的方式——像是儀式一樣地展開一天。
她們暫時將公司大門鎖上,走向位於公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這麼做是為了換衣服。
這間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異於業界其他公司地配給了所有的職員公司製服,而且款式還設計得相當引人注目。
盡管這是所長尤芬麗一時興起之下的產物。但似乎也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當尤吉莉姐妹穿著這身製服走在外麵時,也能察覺到外人的關注程度非常高。之前甚至還有人邀她們一起拍照呢!這也使得最近新成立的神曲樂士事務所跟風製作製服的比例有提升的趨勢。
順帶一提,雖然說是製服,其實尤吉莉姐妹的衣著樣式並非完全相同。
盡管設計概念一樣,在細節的處理上卻使用了不同的手法;縱使相似度很高,卻也要有明顯的差異——這套製服設計上的理念與這對雙胞胎姐妹的個性相仿。
姐姐貝爾莎妮朵有著一頭讓人聯想到太陽光的金發和一副活潑開朗的性格。
妹妹普利妮希卡個性恬靜,頭上的發色則呈現如月光一般的銀白色。
她們臉上的五官非常相似……但因為發型和性格表現不同,反而讓她們的印象呈現截然不同的兩種對比;至於她們身上的服裝也如同前文所述地有所差異——上衣的差異不大,不過貝爾莎妮朵下半身搭配的是方便活動的短褲;普利妮希卡則是傳統的緊身短裙。
「普利妮——信件跟報紙麻煩你處理囉!」
這是她們一貫分配工作的方式。
貝爾莎妮朵手持掃具,活潑地跑向門外;普利妮希卡則是沉穩地確認郵筒內的信件——取出報紙跟信箱裏的投遞物整理好,放到辦公室的桌上。
由於她們成為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正式員工已經一個多月,每天都會重複同樣的事,因此普利妮希卡整理這些東西的動作已經顯得非常熟練了。
首先是報紙。
她將事務所訂閱的報紙仔細地攤開,跟從報架取來的報夾上的舊報紙交換。
接著要閱讀昨天的報紙上用紅筆圈起來的部分——標記是所長尤芬麗做的。都是與神曲樂士或精靈有關的報導——並用剪刀剪下來,貼到剪貼簿裏保存。
把剪剩的報紙放到回收桶處理掉之後。她總算可以進行處理郵件的作業。
這項作業其實隻要按事務所或公司職員個人分類收件者,將信件分放到該放的位置,很快就能處理完畢——
「……?」
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眼前隻見一封郵件。
那是一封純白的——沒有郵票、郵戳,也沒有收件人姓名的郵件,看來並非郵差送來的,而是由寄件人直接投進事務所的信箱;用的不是一般事務信封,而是邀請函或普通信件所使用的、封口較大的信封。
她翻過信封,隻見上麵還用了老式的封蠟封口。
也就是說並非一般常用的膠水或膠帶,而是以蠟燭燒熔的蠟滴在封口處,再蓋上家徽的方式。
這種封蠟蓋印的信封封口方式雖然在貴族間似乎還通行著,但一般普遍是不會使用的。所以普利妮希卡還是第一次看到使用封蠟的信封。
盡管信封的封蠟上蓋著看似家徽之類的圖樣,但普利妮希卡對於這一類的圖樣並不清楚,因此無法從中得出資訊。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封信呀?」
是哪個貴族捎來的委托嗎?
她再將信封翻回正麵,然而上麵什麼也沒寫。
「——怎麼了嗎?」
打掃完公司正門的貝爾莎妮朵回來看到普利妮希卡歪著頭盯著信封,開口問了一聲。
「嗯……公司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
「奇怪的信件——啊,真的耶。」
貝爾莎妮朵看了看普利妮希卡手中的信件,微微驚訝地附和道。
「哪裏來的呀?上麵有寫寄件者嗎?」
這麼說起來,由於剛剛注意力全都被封蠟給吸了過去,普利妮希卡並沒有仔細看過信封背麵還寫了些什麼。
當她再度翻過信封——看到信封角邊寫了小小的文字。
上麵寫著:『給我親愛的小貓咪們。』
「…………」
「…………」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彼此對望了一眼。
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是非常不好的預感。
會用這種詭異而自以為是的語氣說話寫字的人,肯定是個棘手的人物——尤吉莉姐妹心裏有著這樣的共識;好比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念書時的某位同學,抑或是之前在解決客戶的委托時遇到的某個變態精靈……
「這麼說起來,這個是……」
「嗯,八九不離十——」
她們對著彼此點了點頭。
基本上,會稱呼他人「小貓咪」而絲毫不覺得丟臉的家夥,她們隻認識那麼一個。
「上麵寫著『給小貓咪們』,不就是——」
「嗯,大概是給我們的。」
若是這封信的寄件人真的是她們揣測的對象,那麼收件人所寫的「小貓咪」在這問拓植事務所裏隻有可能是尤吉莉姐妹,還有佛隆的契約精靈克緹卡兒蒂三個人。盡管這間事務所裏還有另外一名年輕女性——所長尤芬麗,但她跟「那家夥」沒有見過麵,所以對方不會用這種方式稱呼她。
「……可以開嗎?」
「嗯……」
普利妮希卡歪著頭。
雖然貝爾莎妮朵很在意信封裏到底裝了什麼,很想現在就打開它,但這畢竟是放進事務所信箱裏的信件,沒有所長或公司前輩許可的話不應該擅自打開,因而讓她有些猶豫;畢竟這封信並沒有明確署名要寄給誰。
這對姐妹看著這封信,顯得非常困擾。此時——
「早安。」
一聲由公司前輩發出的熟悉招呼聲傳來。
「啊——佛隆學長!」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回過頭,隻見一名看起來個性沉穩的青年。和一名血氣方剛——或者應該說是桀騖不遜的紅發少女。
青年叫做塔塔拉·佛隆,是尤吉莉姐妹的神曲樂士前輩。
紅發女孩叫做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是和佛隆交換了精靈契約的專屬契約精靈。身為上級精靈的她有著一頭人類身上不可能出現的豔紅色頭發,證明了她雖然擁有人類的外貌,但其實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怎麼了嗎?」
佛隆不解地歪著頭問
看來他已經發現尤吉莉姐妹身上籠罩著一股異樣的氛圍——盡管佛隆的遲鈍總是讓周圍的人覺得不耐煩,但有的時候還是會有這種特別敏銳的表現。
「公司收到了這封信——」
普利妮希卡一邊說,一邊將困擾著她們的那封信遞了出去。
·
親愛的小貓咪們:
好久不見了,你們好嗎?
對,是我。
人稱《屋簷底下的散步者》。艾爾貝利歐·艾爾瑪·帕波拉提恩。
嗬嗬嗬,我已經可以想像諸位驚訝的表情了。
今天我之所以會寄信給諸位,沒有其他目的,純粹隻是想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情報——是關於某隻被我的雙眼獨占的小貓咪的事情。
克拉瑪·伊蓮娜——
她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二年級學生。
現在是我的新歡。
記得諸位似乎想將我繩之以法。那麼,諸位能將我投注在伊蓮娜親親身上的視線抽走嗎?
嗬嗬嗬,愛情就是要有阻礙才能讓人覺得投入呀!
諸位的存在能否阻止我跟伊蓮娜親親之間的戀情呢?這樣的賭注肯定會是很好的刺激。我非常期待。
那麼,CIAO~~(注4:義大利文的招呼語,同時具有「你好」跟「再見」之意。)
·
「…………」
桌上攤著一封信。
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人們圍在桌子旁,沉默不語。
其實就各種層麵而言,這封信上的內容看了還真的不知道叫人該哭還是該笑。雖然看的人會覺得「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寫出這樣的一封信」,但這位寄件人——艾爾貝利歐應該是以非常認真的態度去寫的。而且還覺得這真是一封傑作。
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是克緹卡兒蒂。
「我可以燒掉它嗎?」
「呃,不行啦。」
看到自己的契約精靈帶著一臉沉著的表情詢問——她應該是非常認真的——佛隆趕緊慌忙地搖頭製止。以克緹卡兒蒂的情況來說,要是不馬上阻止,下一刻她很可能就會把桌上的那封信連同桌子一起轟掉。
「好吧·」
很稀奇地,她隨即點了頭表示理解。
「那我用高周波震蕩把它分解掉吧。」
「不……不能這麼做啦。」
隻見這個精靈女孩此時已經朝著信件伸出右手,佛隆趕忙伸手繞過對方的腋下,將她勒住。
被製止的克緹卡兒蒂胡亂地揮舞著手腳,意圖掙脫——指尖帶著紅色電流——並出聲大叫:
「放開我!一個空間中存在著這麼一張如同精靈界汙點一般的家夥寫的信,連空氣都會被汙染的,應該要馬上消毒——」
「——克緹卡兒蒂,不行啦!因為這東西搞不好到時候會成為證物呢。」
插話的是坐在辦公室盡頭處桌旁的一名短發美麗女性——拓植·尤芬麗。這位才女於在學時期就已經獲得神曲樂士資格,並以非常年輕的年紀開設了這間事務所。
「證物?」
「交給警方起訴用的——不過也要這件事情屬實才行就是了。」
尤芬麗聳了聳肩說。
「但是光靠這封信不可能動員警方搜查吧?」
隨後補上一句的人是佛隆的同事,佐伯·藍伯特。
他在諸多層麵上都和佛隆呈現對比,是個外型俊俏的神曲樂士。此時他正撩起自己的一頭金發,挺出了身子,注視著桌上的這封信。
「畢竟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沒有具體的損失——而且偷窺是屬於告訴乃論罪吧?」
所謂告訴乃論罪指的是「若非由當事人提起告訴,則警方不予起訴」的犯罪事件。
比方說,即使一名女性被人摸了身體,隻要這名當事人同意就沒有問題;不過若是在當事人不同意的情況下,這樣的舉止便屬於戕害自由的行為——兩者間的差異基本上是由當事人的認定和心理狀態決定的,因此這類案件非當事人不能提出告訴,也就是所謂的告訴乃論罪。
「偷窺罪呀……」
尤芬麗點了點頭說:
「按托爾巴斯的法律確實是屬於告訴乃論罪……而且——」
她取出一本小小本的法律辭典,啪啦啪啦地翻閱著。
「而且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這封信確實是艾爾貝利歐寫的啊。」
「除了那家夥之外,還有誰會在信裏寫這麼低級的內容呀!」
克緹卡兒蒂氣憤地主張:然而——
「就算艾爾貝利歐真的是這封信的寄件人。但他未必真的有實際在那個叫做……嗯——克拉瑪·伊蓮娜的女孩房間裏外偷窺啊!至少光憑這封信是無法證明的。」
「姆,這確實有必要做個確認。」
「那我們趕快——」
就在克緹卡兒蒂叉著手發表意見時,貝爾莎妮朵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不過——
「等一下,你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裏?」
「……咦?」
貝爾莎妮朵一瞬間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我們可不是警察喔!何況也不能因為收到這麼一封信就亂了分寸。」
尤芬麗很幹脆地下了這樣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