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ETCH05
OFF-DUTY
CHIEF
……當一切都完成後,再抹上一層薄薄的口紅。
用心地選了不會太低俗的顏色。
不僅限於口紅——要引人注目是很簡單的,品行卻也可能因此被人懷疑,這麼一來就沒有意義了;跟神曲一樣,注重平衡是最重要的,集中經營單一項目並無法達成目的。
精靈和人類。
若被問到兩者中哪一種在相處的問題上較難拿捏,多數人類大概都會回答「精靈」。人類確實和精靈並非同樣的物種,精靈們的價值觀雖然取樣於人類,但絕非與人類完全一致;因此,要和精靈相處,在揣測其想法和感受上便需要一些竅門。
然而基本方法是一樣的。
若要說有不同之處,其實男人和女人也不一樣,兩者同樣是生理結構不同的生物;經過溝通,我們便可以理解對方的價值觀和嗜好……理解這些特性之後加以利用,便能掌握對方的反應,擄獲對手的心。
無論對手是精靈或是人類男性——都是一樣的。
「…………」
拓植·尤芬麗現在站在辦公室洗手間的洗手台前麵。
四下無人。
她冷靜地觀察鏡中的自己。
一頭偏短的黑發,兩側眼角微微上揚的眼型,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她在別人口中的評價多有「理性」、「行動派」、「堅強」、「好勝」等等字眼,大概就是出於她的這些特征吧?事實上這樣的印象的確沒錯。尤芬麗自己也很清楚,比起女性魅力,她堅毅的性格和奔放的才氣更為外顯,也同時知道——即便如此,在一般人眼中,她仍是一個「美女」。
「嗯……」
尤芬麗正以客觀的角度檢討自己臉上的妝。
一個人給別人的第一印象多半來自於眼睛。
換句話說,若是在與對方碰麵的瞬間讓人感受到「眼神很銳利」,對方便會直接留下「她的個性非常強悍」的想法——這也會變成尤芬麗給人的整體印象;無論後來尤芬麗的言行再賦予對方何種感想,都會被「個性強悍」的第一印象比下去。
這可不成,尤芬麗必須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讓人覺得可愛的女人。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帶有女人味,她修了修自己的眼角和眉毛;隻要刷上一點陰影,就算是像貓咪一樣的上吊眼也會給人溫柔的印象。所謂化妝其實是累積了幾千年研究成果的一種技術,女人一旦化了妝,便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這樣吧。」
她再調整了一下眼神——並對在鏡中笑著的自己點了點頭。
後退一步,鏡子裏的視野涵蓋至頸部以下的部分。
現在——她身上穿的並非以往以白色作為基調的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製服。而是一身以茶褐色為基底,在色調上稍顯壓抑的套裝;不過外套底下則是坦露著頸子、鎖骨,以至胸口的平口無肩短上衣·是非常大膽的裝扮。
這樣的裝扮隨時都可能蕩漾男人的心房。
白天如修女一般聖潔。夜晚如蕩婦一般淫蕩——這是男人渴求的理想女性形象,此時尤芬麗的打扮忠實實踐了這樣的概念;披著外套時看起來低調樸素,不過要是摘掉外套、裸露大片的肌膚,便會流露出非常煽情的氣質。
而這樣的打扮若是出現在個性強悍的尤芬麗身上,便又更加強了這種印象……
「——嗯。」
尤芬麗滿意地笑了。
她將口紅和眼影收進手提包——手提包同樣也舍棄實用性,選擇著重設計的名牌——接著轉身,興高采烈地離開了洗手間。
·
「——太可疑了。」
克緹卡兒蒂嘟噥了一聲。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悄悄染上了夜色。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這名擁有鮮紅色頭發和眼眸的美麗女孩並非人類,一雙可愛的大眼睛、略顯倔強的上翹鼻頭。
加上一身白色製服底下的纖細身軀,終究隻是模擬人類外貌而生成的軀殼——她的本質是超高密度的能量聚合體,這一身少女模樣的肉身不過隻是物質化的容器罷了。
她是一柱精靈。
雖然此時並沒有展開精靈羽翼。但她確實是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旗下神曲樂士的契約精靈;也因為具有這樣的身分,並非拓植事務所職員的她才會穿著這一身製服,理所當然地站在這裏。
「什麼東西可疑?」
麵對克緹卡兒蒂的嘟噥——她的契約樂士回問了一句。
他是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旗下的年輕神曲樂士。
「旗下的所有神曲樂士都是年輕的實力派;表現非常引入注目,是一間非常頂尖的神曲樂士事務所」——這是拓植事務所在神曲樂士業界的評價。
這名神曲樂士卻違背了這種印象。
他的身上帶有一種溫吞的氣息。
至少在這名青年身上完全看不見一名新銳神曲樂士所擁有的——那種才氣縱橫的氛圍。若要以動物形容的話,青年就像是一隻狗,而且不是那種齜牙咧嘴地狂吠的惡犬,而是個性溫馴、沉穩又溫柔的導盲犬。
塔塔拉·佛隆——這是青年的名字。
他現在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處理文書工作,工作內容是將白天所跑的委托寫成書麵報告,並且提出相關費用的精算資料。
「尤芬麗。」
「咦?所長嗎?」
「看她那個樣子——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克緹卡兒蒂將手叉在胸前,發表意見。
「嗚嗯~~……?」
佛隆歪著頭。回憶著今天一整天辦公室裏的情況。
早上來到公司的他對著不久之後進入公司的尤芬麗打了招呼,之後大家進行了簡單的朝會,接著便各自外出解決客戶的委托,直到傍晚才一一回到公司——而他現在正在整理前文所述的書麵報告;說起來其實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呀?」
「這麼說起來……」
這時。坐在佛隆正對麵。同樣在整理書麵報告的女孩忽然插話進來,像是兔子的耳朵般垂在頭部兩側的金發隨著她歪頭的動作輕輕晃了一下。
「所長最近好像都很準時下班呢。」
尤吉莉·貝爾莎妮朵。
她也是這間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旗下的神曲樂士。
附帶一提,她是佛隆在學時期的學妹,在取得神曲樂士資格之前便以行政人員身分——利用課餘時間——在這間事務所打工,是一位已經擁有兩年資曆的公司職員了。
另外——
「……這樣的情形大概整整持續一個月了。」
貝爾莎妮朵的雙胞胎妹妹——普利妮希卡坐在她身後的位子上,確認著記錄出動時間的小卡說。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雖是雙胞胎姐妹,長相也非常神似,個性上卻呈現幾近兩種極端的對比;貝爾莎妮朵活潑而開朗,相較之下,普利妮希卡則顯得恬靜,兩人散發的氣質截然不同。
一個人的外表——或者應該說外表給人的印象——多半會受到這個人的言行舉止和臉上的表情影響,這點在這對姐妹身上可以得到非常適切的例證。
順帶一提,普利妮希卡並非神曲樂士,而是以行政人員的身分受雇於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關於這點有其事由,不過這裏就先忽略不提了。
「而且……」
克緹卡兒蒂蹙著眉頭補上一句:
「這樣的情況不是偶然,而是她刻意提早將工作在固定的時間內結束掉的。」
「可是能夠在固定的時間下班不是好事嗎?」
貝爾莎妮朵說:
「這不是什麼可疑的情況吧?對我們這些職員來說更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不是嗎?」
「如果這代表的是公司一貫的方針也就算了……」
克緹卡兒蒂接著繼續說:
「不過如果不是的話……便是尤芬麗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偶然,或是——」
話說到這裏的克緹卡兒蒂忽然噤口。
洗手間的門同時被推開。
話題的中心,拓植·尤芬麗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
此時她身上穿的並非公司製服,而是高雅的茶褐色套裝,臉頰兩側垂著耳環,胸口還別著胸花,鞋子則是規矩的黑色高跟鞋。
這樣的裝扮以一個準備下班回家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於精心打扮。
表現出來的印象與其說是神曲樂士,不如說是哪間公司老板身邊的秘書。
「藍伯特還沒回來嗎?」
「啊——那個……」
答話的人是普利妮希卡。
「他說他今天會直接回去。」
「啊。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尤芬麗點了點頭·
「…………」
「…………」
佛隆跟貝爾莎妮朵忽然對望了一眼。
藍伯特今天工作結束後不回公司的這件事是早上出門前就先跟尤芬麗報告過而得到許可的,但尤芬麗竟然忘了這件事——這對記憶力超群的她而言可說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我要下班了,各位也可以回去羅。鎖門——就麻煩你們啦。」
「啊,是。」
佛隆點了點頭。平常尤芬麗都會看著佛隆,等他這樣一板一眼的回應結束之後才轉身離開:然而今天的尤芬麗似乎對於他的回應一點興趣都沒有,在佛隆答話的當下便走向了辦公室後門。
眾人目送她離開。接著待後門開闔的聲音響起後,克緹卡兒蒂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依序看了看佛隆、貝爾莎妮朵,還有普利妮希卡。
「還有一點——你們發現了嗎?」
「……穿著吧。」
普利妮希卡代替歪頭表示不解的佛隆及貝爾莎妮朵回了話:
「特別是鞋子。」
「沒錯。」
「什麼?什麼?你們在說什麼?」
克緹卡兒蒂對著陷入混亂的佛隆歎了一口氣,開始解釋:
「如果打算直接回家。她沒必要做出這樣的打扮吧?再說尤芬麗平常很少會穿那種中規中矩的高跟鞋吧?」
「是嗎?」
「佛隆學長,我覺得你應該多留意一下女生的打扮。」
普利妮希卡苦笑著說:
「所長平常都是穿著靴子,今天卻穿了樣式這麼規矩的女鞋——還是高跟的款式。」
「喔……」
佛隆此時的表情仍顯得非常狀況外——仿佛表示著「這又代表什麼呢?」
普利妮希卡耐著性子,帶著刻意說明般的口吻說:
「至少那雙鞋對於駕駛流星來說非常不方便啊。」
流星——Shooting
Star,尤芬麗的愛車,是裝載了大排氣量引擎的跑車;這輛車……的確不是穿著高跟鞋可以開的車,而是非常強調腳趾跟動作,利用細膩的踏板切換操控技術才能發揮效能的車種。特地選了這種跑車來開的女人腳上若是穿著不適合在踏板間切換的鞋子,的確是非常不自然的情況。
「加上所長的身高以女人來說算是高的……比較常穿低跟的款式。」
「你……你們看得還真是仔細……」
「是你的觀察力太差了!」
聽到克緹卡兒蒂這麼說,佛隆忍不住縮起自己的頸子。
「之前我試著換了一個發型,結果你竟然三天後才察覺到……」
「這……現、現在我知道所長的穿著打扮跟平常不一樣了啦……」
佛隆產生了一種話題被帶往非常棘手的方向的預感,慌忙地接著說:
「這——這代表什麼?」
如果是心情不好,或是身體不舒服,佛隆多少也會察覺到,但他不明白光是服裝打扮或是穿的鞋不一樣,大家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在意……
「她非常積極地在下班之前把工作做完。」
克緹卡兒蒂豎起了一手食指說:
「特地穿了不方便開車的鞋子、胸前戴了胸花、耳垂掛著耳環——你看了這些之後還不懂嗎?」
「咦……?」
佛隆瞠目結舌。
他完全不懂。
然而在環顧一周之後——周圍的女性似乎都能理解情況;就連貝爾莎妮朵也點點頭,表現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是約會啦!約會!」
這時候貝爾莎妮朵忍不住向前挺出了身子說。
「咦……?」
佛隆呆愣地應了一聲——因為在他眼中,尤芬麗跟約會這兩個字壓根底沾不上邊(雖然說起來是很失禮的事)。
尤芬麗是位美女——而且是位擁有神曲樂士才能的女性,非常聰明,運動神經也很發達,言行舉止給人一種明快的一貫性。這些特征全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甚至會讓人覺得怎麼可能有這麼完美的人。
盡管作為一個女性,她的言行舉止略顯不夠莊重,卻不至於淪為低俗粗魯;加上她又沒有其他稱得上缺點的缺點——因此這隻能說是她性格上的特色了。
雖然尤芬麗是這麼一位幾近完美的女性——或者應該說就是因為如此完美——使得她身上竟然沒有任何跟戀愛有關的故事。就連這間事務所中和她相處最久的同事——佛隆和藍伯特也沒有聽過關於這方麵的消息。
即便當他們三人仍在學時,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間傳出了「尤芬麗和藍伯特之間存在著曖昧關係」的流言,然而雙方事後都否認了這樣的消息。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除了學姐和學弟,上司和部屬之外,並沒有其他進展。
因此,若是說到尤芬麗到底會和何種男性交往,佛隆真的完全無法想像——換做尤吉莉姐妹或克緹卡兒蒂也是一樣的。
至於尤芬麗身邊得以作為她候補情人的「男性」,怎麼想也隻有她的契約精靈——雅帝歐而已。
然而——
「好想知道呀……」
「雅帝歐?」
佛隆回頭——隻見尤芬麗的契約精靈正站在身後。
這名精靈青年有著線條銳利而工整的五官,以及俊美且充滿野性魅力的外表,總會令與他錯身而過的女性忍不住回頭。
盡管前一刻仍看不到這名精靈青年的身影!
「你在呀?」
銀色精靈對著慌張問了一聲的佛隆點了點頭。
雖然無法完全解除物質化——它們似乎無法這麼做——但雅帝歐和克緹卡兒蒂不同,總是神出鬼沒的;即便如此,他多半會待在自己的契約樂士——尤芬麗身邊,因此大家都以為他已經離開
然而——
「尤芬麗那家夥——竟然也跟我說不能跟!」
雙手叉在胸前的雅帝歐將目光瞟向辦公室後門說。
「姆,情況真是越來越可疑了。」
克緹卡兒蒂說:
「看來有好好調查的必要。」
「這……這是人家的私事吧?」
佛隆說。
即使尤芬麗真的是跟情人或其他對象碰麵,都不幹他們的事。
然而——
「你太天真了——佛隆,像尤芬麗這麼缺乏戀愛經驗的女人。若是因為看到眼前難得的機會而陷得太深,結果很有可能碰得一鼻子灰喔!」
克緹卡兒蒂非常堅定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她說話時的語氣聽起來有如一把熊熊怒火正在心裏燃燒,代表……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再說尤芬麗那家夥看起來就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一般有點常識的男人根本不會靠近;而且你們一定也常聽人說說『當美女和才女的完美程度達到一定水準後,就會一輩子不談戀愛、不結婚了』,因此不管怎麼想,和尤芬麗幽會的男人肯定都是配不上她的無聊男子!」
「……這……」
佛隆此時忽然留意到克緹卡兒蒂平時坐著躺著的那張沙發上放了幾本雜誌。亂丟的雜誌一共三本,封麵寫著「周刊現在」、「謠言的真相」、「假期」……總之全都是那一類刊載滿滿八卦的周刊雜誌。
「畢竟這是男女之間的情事嘛……」
貝爾莎妮朵也興致勃勃地挺出了身子:
「克緹卡兒蒂說的情況不見得完全不會發生!」
「可……可是這是人家的私事喔?」
即使是不倫之戀或是其他的狀況,尤芬麗畢竟沒有違法,那是她個人的私事,其他人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
不過除了佛隆之外,其他人似乎完全不這麼想。
「……我咽不下這口氣。」
雅帝歐喃喃地嘟噥了一句。
這句話讓佛隆等人覺得驚訝。
交換了精靈契約的精靈和神曲樂士之間發生戀情並非不常聽到的事。
然而雅帝歐跟尤芬麗之間也存在著什麼戀愛感情嗎?雅帝歐之所以會吐出這句話——是因為嫉妒嗎?佛隆等人對此覺得驚訝不已,但……
「尤芬麗竟然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實在令人無法接受!」
看起來似乎跟戀人之間的情愫不太一樣。
雅帝歐並非覺得尤芬麗不能交男朋友,而是不滿她瞞著自己交男朋友。這麼說起來,此時雅帝歐內心的情緒與其說是嫉妒,倒比較像是爸爸因為女兒談戀愛而慪氣……?
「雖然尤芬麗要跟什麼樣的男人交往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克緹卡兒蒂望向方才尤芬麗離開的辦公室後門說:
「不過若是影響到公事,就不能不管了。」
「影響到公事——?」
「現在不就影響到了嗎?」
克緹卡兒蒂回頭望向佛隆回答。
「她為了去見男人,結果丟下沒做完的工作不管,早早準時下班!這如果不是影響到工作的話,又該怎麼說?」
「這麼說也是啦,可是——」
「這麼有趣——不是啦,我是說這麼危險的情況,怎麼能夠放著不管呢?」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有趣?」
「我沒有——尤芬麗身為所長,有義務為自己的部屬做出良好的示範;但她現在的行為形同公私不分,糾正她也是身為部屬的責任!」
「對呀!」
此時貝爾莎妮朵也帶著莫名閃亮的眼睛猛點頭。
即使怎麼看都隻是想要一窺人家的私生活——
「身為所長的部屬,我們有必要好好看看所長的戀愛究竟是不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是……是這樣嗎……總覺得這好像有點多管閑——」
「既然這樣,我們就得盡快掌握所有資訊,商討對策!」
沒等佛隆將反對意見說完,克緹卡兒蒂便出聲將他的話給蓋過。
「那麼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
「首先要跟蹤她。了解情況!」
麵對普利妮希卡的詢問,克緹卡兒蒂用力地握緊拳頭答道·
「果……果然是這樣嗎!」
佛隆驚恐地將目光投射到此時唯一還可能保有正直理智的尤吉莉家雙胞胎妹妹身上,尋求協助。
然而——普利妮希卡帶著無奈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辦法。身為克緹卡兒蒂契約樂士的佛隆若是無法製止自己的契約精靈,普利妮希卡當然也不可能辦到。
如此這般……
「好——我們出發,」
伴隨著克緹卡兒蒂的吆暍聲·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一群有誌之士開始著手進行尤芬麗跟蹤作戰。
·
她提早了十五分鍾來到約定的地點。
雖然也許有人會說「讓對方為自己守候是條件好的女人所享有的特權」,但這其實要看約會的對象是誰;畢竟就是有某些差勁的男人會因為對方僅僅遲到五分鍾而不高興一整天——出乎意料地,許多男性無法忍受和伴侶之間——從晚餐到上床——的主導權不是由自己掌握的這件事。
另外——對於那種會提早抵達約定地點、做事不會讓人擔心、聽話乖巧的女性,很少男人會不喜歡的,更別說這個人還是人稱才女的尤芬麗——可以充分滿足某些男人的征服欲跟獨占欲。這些特質都迎合了男人的本能,會覺得不滿的人肯定少之又少吧。
接著她等了——十分鍾左右。
對方準時赴約了。
「……拓植小姐。」
他用指尖敲了敲尤芬麗的愛車「流星」的車窗。
尤芬麗抬起頭,確認來者是否為自己所等的對象。
對方是一名身著高級西裝的中年男子。
他的年紀似乎較尤芬麗大了許多。
蓄著一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金發,戴著一副銀框眼鏡——是他身上醒目的特征。
不過反過來說,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沒有其他引人注目之處;既沒有藍伯特那般縱橫的才氣,亦沒有佛隆那種讓人覺得舒緩放鬆的療愈氣質。他的身材中規中矩,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相貌隻能說是十分平凡。
當然……一個人的價值不能光看外表。
也是有即便相貌稱不上漂亮,內在卻很吸引入的女性——尤芬麗也在自己認識的幾個人中得到非常清楚的例證。
「久等了。」
或許是已屆中年的緣故,這名男子說話時的語氣從容而沉穩。
「不會。」
尤芬麗搖搖頭,走下愛車流星。
確認她下車之後,對方轉身邁開腳步。
這是兩人之間一貫的互動。
然而——尤芬麗決定要在今天展開行動。
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隻見她伸出手,勾住男子的手臂。
看到尤芬麗做出這樣的行為,男子一時問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相較之下,尤芬麗的臉頰則顯得有些羞紅。接著更是纏緊對方的手臂,指尖則向上攀到對方的肩口,很自然地呈現出讓自己的身子緊貼到對方身上的姿勢。
「……你這樣會不會太大膽了?」
「會嗎?」
尤芬麗帶著戲謔式的微笑說著:
「因為丸登先生在這方麵很遲鈍嘛,人家怕自己不努力點,你都不會知道呀。」
「真不像是百年一度的天才女神曲樂士,拓植·尤芬麗會說的話呀。」
男子苦笑著說。
「神曲樂士隻是我的職業……不管做什麼職業,我都隻是個普通的女人呀。」
仿佛年輕女孩一般,尤芬麗頑皮地吐出了舌頭。
動作像是要掩飾自己內心的羞愧,也帶著一點曖昧;可愛的表情讓男子看得開心地展露了笑容。
「喔?這麼說我今晚可以懷抱一些期待囉?」
「你說呢?」
答話的同時,尤芬麗的兩手更進一步地纏緊對方的手臂,將胸膛貼在對方的手臂上,嫣然一笑。
·
沉重而令人戰栗的寂靜擴散於眾人之間。
沒有人開口說話。
然而……
「……佛隆學長。」
似乎無法忍受這股靜默氣息的重量,貝爾莎妮朵對著佛隆說:
「請打我一下。」
「……為、為什麼?」
佛隆問話的同時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擔心貝爾莎妮朵是不是在驚嚇中忽然發現自己擁有奇怪的興趣。
「我要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還是看到了什麼幻覺之類的呀!」
「你、你可以捏自己的臉頰嘛?」
其實佛隆也已經捏了自己的臉頰好幾次了。
「那樣根本沒辦法從這個惡夢中清醒呀……!」
貝爾莎妮朵的控訴中夾帶著某種悲壯的情緒。
然而下一刻——砰的一聲,一道重擊直擊她的後腦杓,讓她趴到地上;順帶一提,動手的人果然是帶著驚愕和戰栗的表情站在貝爾莎妮朵身後的克緹卡兒蒂。
「貝爾莎!」
「我非常能夠體會你的感受。貝爾莎妮朵。」
「謝……謝謝……」
克緹卡兒蒂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莫名其妙地帶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表示著;普利妮希卡則是一邊驚叫著,一邊趕忙跑向趴在地上痛苦呻吟著的貝爾莎妮朵。
看著她們——
「……現在到底是怎樣……」
佛隆忍不住嘟噥了一聲。
此時的他正和這群公司同事站在大樓間的一條暗巷窺探——應該說是監視著巷子外頭尤芬麗和男人幽會的情景。
當然,一旦距離太近便很可能會被尤芬麗察覺,因此他們現在藏身的這條暗巷其實距離尤芬麗和她的幽會對象數十公尺遠,說話聲音自然不會被他們聽見。
因此——
「抱歉,你們可以把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次嗎?」
佛隆對著飄浮在半空中的五柱勃來說。
這是貝爾莎妮朵用神曲招來的精靈——其實原本隻有跟貝爾莎妮朵比較要好的小基加。但在她的請托之下,小基加又帶了其他四個「朋友」過來。
「再說一次?」「一次?」「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次?」
這群勃來重複了一次請托的字句之後,一個接著一個開口——像是接力般地開始複述方才吐出的台詞:
……「你這樣。」「會不會。」「太大膽。」「會嗎。」「因為。」「丸登先生。」「在這方麵。」「很遲鈍。」「人家怕。」「不努力點。」「你都不會知道。」「我隻是個。」「普通的女人。」
一連串的對話就這麼在幾柱勃來口中「重複播放」。
這是方才尤芬麗跟她的幽會對象之間的對話,是幾柱勃來受了貝爾莎妮朵之托,躲到尤芬麗的愛車流星車底竊聽回來的。
「……抱歉,謝謝你們,這樣就可以了。」
佛隆語帶歎息地說。
雖然隻是片段的詞彙,不過應該不會有錯……這怎麼想都是男女幽會時的對話,就連在這方麵異常遲鈍的佛隆聽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實在令人震驚。
不……倒不是指尤芬麗有了戀愛對象的這件事——話說回來,要說令人驚訝,這點也的確令人驚訝,但不至於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畢竟像尤芬麗這麼優秀的人交到男朋友也不是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事。
不過重點在於——這個對象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對方怎麼看都是一名快要邁人中年的男子——大約四十歲前後,與尤芬麗的年齡差距不小。雖然說看起來還不至於像是父女,但兩人之間至少差了兩到三個世代。
「雖然如果針對年齡差距說話……是有點多事啦……」
而在嘟噥一聲的佛隆身旁——
「姆,那種會對人家情侶之間的年齡差距說三道四的家夥沒一個好東西。」
克緹卡兒蒂忽然環抱起雙手,以誇張的動作頻頻點頭。
「不過就是差個十歲、二十歲、幾百幾千歲而已,有什麼好計較的——」
「……幾百歲?」
佛隆忍不住擺出訝異的表情呢喃著;不過在他真正理解自己的契約精靈所說的意思前,普利妮希卡便先一步帶著陰鬱的神情岔開話題:
「雖然年齡差距的確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事……可是所長的這個對象可能真的不太妙。」
「那家夥——是公社職員呢。」
彷佛在為普利妮希卡的發言做出補述一般,始終眉頭深鎖、不發一語的雅帝歐此時開了口,靠在牆上,如野獸低吟般地說:
「我看過他,他是神曲樂士管理部門的外務課課長——名字應該叫做丸登·歐科特。外務課主要負責協調公社對外的接洽工作,簡單來說就是營業部門;雖然沒有直接權利,但他對公社分配給民間神曲樂士事務所的委托擁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
「一般神曲樂士若是和公社職員有太過密切的往來……就會被懷疑了……」普利妮希卡說。
「而且那家夥——」
雅帝歐舉起左手,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了左手的無名指說:
「還是個有婦之夫呢。」
「……!」
佛隆一聽。慌忙回頭望向尤芬麗和她的幽會對象,然而因為視線角度和距離的關係,從這裏很難看清楚男方是不是真的戴著婚戒。
「尤芬麗那家夥……完全被對方玩弄了。」
「咦?咦?這……這……為什麼?」
聽到克緹卡兒蒂武斷的發言,佛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問。
「對方出來跟女人幽會卻沒把婚戒取下來,根本就是表示『我隻是跟你玩玩而已』。」
「咦?是、是這樣嗎?」
「作為偷情的對象,女方肯定會覺得不高興吧——畢竟出來偷情還戴著婚戒。我是不知道這個叫做丸登的家夥到底是遲鈍得沒察覺到這點,還是雙方都隻是玩玩而已……如果他真的是這麼一個遲鈍的人,什麼小事都會讓這段不倫的關係曝光的;以這家夥在公社的立場,一旦爆出這種緋聞,問題可就大了。」
「這樣好像真的不太妙喔。」
「非常不妙。」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好吃嗎?」「不好吃?」「討厭不好吃的東西。」「好吃的東西最棒了。」「好吃。」「好吃。」
就在貝爾莎妮朵和克緹卡兒蒂雙方交換著對話,對彼此點頭確認的時候,幾柱勃來連呼著「不好吃」,在她們頭頂上繞來繞去——畢竟勃來應該不知道那句「不好吃」放在這裏應該當作「狀況不妙」解釋。
「那個……我說……這怎麼說都是所長個人的私事呀……而且所長她、她這樣也沒有違法……那個……所長也有自己的考量嘛……」
在險惡的氣氛下,佛隆絞盡腦汁地想找出適當的詞彙,勸戒大家不要插手;不過似乎就連他自己也受到震驚,沒辦法好好說話。
「聽好了,佛隆——」
克緹卡兒蒂以一副像是在教訓一個笨孩子似的語氣說:
「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在開玩笑了。對方是有婦之夫,又是公社職員,彼此的立場實在太尷尬;這件事萬一曝光,拓植事務所的聲望很有可能會因此而一落幹丈——這已經不是尤芬麗自己一個人的問題了!」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
可是麵對尤芬麗挽著男人的手正走向賓館的場合,佛隆等人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能做的頂多是在日後勸戒尤芬麗拿捏好這種事情的分寸——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至少沒有其他合法的解決方式。
然而……
「我們要繼續監視,然後在必要時刻直接衝進去阻止他們!」
「嗚哇——真的要這麼做呀!」
麵對克緹卡兒蒂的宣言,佛隆隻能抱頭。
·
晚餐後,尤芬麗和對方在酒吧暍了一點酒。
她算是滿喜歡酒的。
至於對方——丸登·歐科特雖然有著一臉神經質的容貌,對酒類卻非常著迷。這陣子和他相處下來,尤芬麗也知道他不喝便宜的酒,而是喜歡悠閑地享受高級好酒。
不過——
「你今天喝得比平常多呢。」
尤芬麗看著歐科特端起第七杯酒,笑著問道。
她手邊的酒是第四杯,全都是摻著冰塊喝的——雖然喝的酒種不同,但尤芬麗暍的酒酒精濃度也不低,若是不怎麼能暍的人,現在恐怕已經醉倒了。
「壯膽嘛。」
他和尤芬麗一同坐在吧台前,麵帶笑容地說:
「我其實挺膽小的,身邊帶著像你這樣的美女,我擔心自己配不上你啊。」
「你又在開玩笑了。」
尤芬麗將手肘撐在桌上,歪著頭看著他。
「我看你很習慣跟女人一起喝酒呀?」
「噯,才沒有這回事呢。」
他聳了聳肩說:
「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像你這樣的一位美女怎麼會麵帶笑容地陪在我身邊呢?」
「是嗎?」
「看來我是受到拓植·尤芬麗小姐青睞了。不過其實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裏能讓像你這樣的一位美女看上,覺得很不安呢。」
歐科特說的話就某方麵而言是很有道理的。
他長得不醜——不至於令人感到下流、肮髒。
但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也就隻有這種程度,至少以外表來說,不太具有對異性的吸引力。
至於工作方麵,雖然職等不低,但公務員的薪水不高,再加上他並沒有立下什麼功勳,就讀的大學也非一流的院校科係;而在興趣方麵——就他自己對外陳述的部分——就隻有酒跟讀書了。
諸如上述種種外顯的個人特質。實在找不出什麼過人的魅力。
歐科特對這點有著自覺,也因此才會猛喝酒,並且吐出方才的那些話。
「該怎麼說呢?」
尤芬麗半眯起眼睛舉起酒杯,透過酒杯看著歐科特。
「因為你這個人的身上潛藏著許多外表看不見的內涵吧?」
「喔……?」
「或許就是這些內涵滿溢而出,形成你現在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有人說『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所以真正有內涵的人大概就是像丸登先生這樣的人吧。」
「這實在高估我了。」
歐科特苦笑著聳了聳肩。
「是嗎?」
尤芬麗掛著深深的微笑,直視著對方的眼眸。
歐科特的言行舉止總有一種莫名的從容。如果他真的如外表一般——幹淨而不起眼,絕不會有這樣從容的表現。
因此,對方的本質絕對不僅止於外人看得到的一切。
尤芬麗著眼的就是潛藏在表象之下的部分——不起眼的公務員麵具底下的……
「我不喜歡隻重形式、隻有外表、隻會說些冠冕堂皇話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太無聊了。」
尤芬麗帶著挑逗式的——誘人眼神望著歐科特。
盡管歐科特帶著沉穩的微笑,但悄聲咽了一口唾沫的動作並沒有逃過尤芬麗的眼睛。
今天絕對沒問題。
抱持著堅定信心的尤芬麗伸手握住歐科特放在吧台上的手。
·
「姆——」
吧台的另一側——一群在旁人眼裏看來既詭異又駭人的家夥們正躲在那裏。
「握手了!」
「嗚哇——所長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好大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