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3
MUDDLE
這間房間給人一種單調且了無生氣的印象。
不僅空氣幹燥,甚至可以說是索然無味,毫無情調可言。
整個空間大小約隻有四公尺見方,裏麵關了一些半裸著身體的孩童。
這裏沒有生活用品,也沒有窗戶。雖然角落隔出了一個位置做為廁所,卻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這些孩子多半無法自己一個人好好上廁所,都是哭著尿在褲子上。為此,這裏鋪設了橡膠地板,讓人方便清掃孩童們的排泄物。
為了預防孩童們吵鬧失控時亂動受傷,這個空間的牆壁四周也貼滿了耐水性樹脂材質的柔軟牆板。
這些看似為孩子們著想而做出的準備,其實隻是「商品」品質控管程序的一環,為的是維係商品品質。這些孩子不會知道唯有身體健康,他們身上的血液及器官才能賣得出高價。其他諸如寵物、奴隸也都是健康的商品才好賣,要是商品受損而帶有瑕疵,價錢就會往下掉了。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房間擠一擠還可以塞下一倍的人,房裏人數依然維持在一定數量的原因。要是一個空間人口密度過大,比較容易造成孩子們在精神或肉體上的疾病或傷害。
——所以,把這個房間稱為「牢房」是不恰當的,這裏是隻是飼養小孩這種生物的「容器」罷了。
除此之外,這間房間裏還刻著密密麻麻的精靈文字,顯示這個容器的用途不單是用以禁錮人類的小孩,同時也包含精靈。
「爸爸……」
多莉絲蹲在房間角落啜泣著。
坐在她身邊的夫拉梅爾仍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凝視著不斷哭泣的她。
——不隻是多莉絲,環顧四周,還有其他孩子們正在哭泣。有的哭累了睡著了,有的已經呈現恍惚狀態,但每個孩子的臉頰上都流有或濕或幹的淚痕。失去了親人,又被囚禁在這種不人道的環境裏,大概沒有哪個小孩能夠忍住不哭吧。
房間裏關的都是學齡前的幼兒——最小的大約三歲,最大的也隻有五到六歲。這個年紀的小孩最容易誘拐,管理上不需耗費太多的心力,逃走的風險也小。太小的小孩有體力方麵的問題,大於十歲的小孩也已經學了些有的沒有的知識,管理起來麻煩。
無論如何,這些孩子原本部處在雙親的懷中,嗬護備至地受到照護,不習慣孤伶伶的一個人。雖然身邊還有其他小朋友,但幾乎每個小孩都因為跟爸媽分開而飽受驚嚇,寂寞地哭泣著。大家都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心情去管其他人。
然而,隻有夫拉梅爾例外——
「…………把鼻。」
夫拉梅爾喃喃地嘟噥了一聲。
佛隆不在,克緹卡兒蒂也不在,確實會嚷他覺得寂寞,但夫拉梅爾對於孤獨仍沒有太深刻的感受,因此不太能埋解多莉絲以及其他孩子為何哭泣。
對身為精靈的他來說,精靈的高生存能力讓他即使麵對眼前這個狀況,亦不覺得恐懼。
雖然他多少對於被迫和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分開而感到有些不滿,但畢竟是自己跑出來的,他也沒有非盡快回到他們身邊不可的想法。
「…………」
持續地看著多莉絲哭泣一段時間後,夫拉梅爾突然回想起在那個一身恐怖裝扮的女人出現之後,佛隆對自己所做的事。
「把鼻……」
夫拉梅爾輕聲呼喚著,同時湊到多莉絲的身邊,緊緊將她抱住——就像佛隆當時緊緊抱著他一樣。
「……?」
多莉絲被夫拉梅爾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僵直地凝視著他。但看到夫拉梅爾冷靜的表情,她忽然覺得安心,也伸手抱住夫拉梅爾,開始低聲抽泣起來。
「………嗯。」
夫拉梅爾回想起佛隆當時溫柔地伸手輕拍著他的背,同時也有樣學樣地拍著多莉絲的背。
「不要哭。」
這句話不是由佛隆口中說出的,而是克緹卡兒蒂對著剛出生的他——確切地說,應該是對著「剮剛重生的他」所說的話。當時夫拉梅爾從「無」的領域中被帶到這個充滿感官刺激的世界,沉痛的刺激使他無法壓抑地持續釋放精靈雷——幸好當時的他身處在無人的荒漠,若是在市區,肯定會引發一場精靈災害,造成一陣不小的騷動。
最後是克緹卡兒蒂前來製止他的。
當時,那柱紅發精靈蹲下來,對著不斷哭泣的他說:
『不要哭,你已經不需要再哭泣了。』
————
「………那個……」
夫拉梅爾開了口——不過這麼開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涵,隻是因為麵對眼前的狀況覺得無聊,因而忽然想到可以做的事……
「你已經不需要再哭泣了。」
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句話語的含意,隻是用那稚嫩不清的口齒,生硬地把記憶中的對白原封不動地說出來而已。
然而——
「…………」
多莉絲的哭聲漸漸地緩和。
也許是夫拉梅爾的擁抱和口中的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雖然心裏的恐懼感並未完全消失,但她知道自己不是被人拋棄、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嗯,」
夫拉梅爾繼續輕輕地拍著多莉絲的背。
雖然這僅是模仿印象中佛隆的舉動罷了。
「…………」
多莉絲的嗚咽聲越收越小,接著——
「嗯,對呀。」她點點頭。「我還是個姊姊呢……」
看來多莉絲認為她的年紀比夫拉梅爾還大。
其實若是撇開夫拉梅爾的「前世」不談,他確實是個出生後未滿一歲——應該說是個剛出世一周多一點點的孩子,要說比多莉絲年紀小,其實也是。
即便如此,麵對多莉綠的表現,如果有大人在場,肯定會覺得驚訝吧。
以正常的狀況來說,無論人家怎麼安慰,一般五到六歲的孩子理應說不出這樣的話。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表現,應該是因為心智年齡比較早熟,加上父親教得好吧。
她也依樣學樣地輕輕拍著夫拉梅爾的背,然後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
夫拉梅爾疑惑地看著多莉絲。
接著,他發覺四周好多雙眼睛都朝他們聚集過來。
「嗯……?」
夫拉梅爾歪著頭看著他們。
他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和多莉絲身上。這些眼神裏沒有夾雜著敵意或惡意,然而關於其他更複雜的情緒,夫拉梅爾並沒有足夠的知識可以理解。
這時候,多莉絲開口說話了:
「沒事的。」
年幼的少女環顧四周其他的孩子們,對大家點頭示意。
接著,她像是要祈求什麼似的——不對,應該說是要接納什麼似的,對著大家張開雙手。
「…………」
看到她的表現,這些孩子們都聚集到了多莉絲和夫拉梅爾身邊。
眼前的孩子們有些仍抽抽噎噎地哭泣著,有些則一臉木然。多莉絲對他們點點頭,拍了拍他們的頭、肩膀和背——就好像夫拉梅爾為她所做的一樣,也像是佛隆為夫拉梅爾做的一樣……雖然這隻是這群懵懂的孩子們模仿大人的行為罷了。
「………」
「………」
孩子們依偎在多莉絲身邊,拉近彼此的距離,將身體緊靠在一起,彷佛想要抵禦寒冷似地依偎著彼此,藉此除去心裏的不安。
多莉絲持續地輕拍著孩子們的背,夫拉梅爾看了也同樣地模仿著。
接著,其他孩子也跟著做出同樣的動作。然後——
「………嗯嗯~~」
也許他們都累壞了。隻見這些孩子們圍繞著多莉絲和夫拉梅爾,緊緊依偎著彼此,開始發出鼾聲。
「夫拉梅爾……」多莉絲小小聲地笑著。「謝謝你。」
「嗯………」
夫拉梅爾不明白為什麼多莉絲要對自己說謝謝,然而看到這些孩子們與年紀比自己稍長的女孩臉上滿足的表情,他莫名她感到高興,總覺得很熟悉。
那熟悉的聲音——
「……我的…………我………」
夫拉梅爾口中溢出了片段的字句。
彷佛遙遠的過去——越過浩瀚無垠的「無」的彼岸,他也曾受到某個人同樣的對待。他似乎擁有這樣的記憶。
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模糊的記憶並非來自與佛隆他們相處的時光,而是來自更久遠的時代。
但腦海中的影像模糊曖昧,如碎片般片段而無法連貫。
「……炎……帝……」
腦中映出一位美麗女性的身影,夫拉梅爾似乎無法壓抑這股情緒——那段痛苦、感傷,卻再也無法觸及的往事。
雖然她對那些心腸醜陋的人們非常嚴厲,也因此讓許多人對她感到害怕。但她也同時對那些弱勢的人們非常掛心,並盡可能地伸出援手。
她高貴、美麗而充滿威嚴的形象讓夫拉梅爾為之驚訝——她讓始終對人類懷抱著輕蔑意識的夫拉梅爾內心產生一股莫名的感動。
——一個人的身上竟然有如此高貴的靈魂。
——那麼,說不定人類並不是真的無藥可救。
……當時的他是打從心底這麼想的。
但是……但是——
「………?」
他似乎快要想起些什麼了。
然而這些片段的記憶無法完整地拚湊起來,好比於記憶的深淵中湧現的泡沫,在浮上海床的同時消逝。
許許多多的幻象與眼前的多莉絲重疊,卻在形成具體的意象之前消失。
接著——
「……普莉姆……羅絲……?」
片段的語句從夫拉梅爾的口中吐出,他卻不知道這些字句所組成的意義。
●
將都托爾巴斯南部——港口區。
佛隆曾經仔細地調查過這一帶的地理環境和設施。
記得當時是為了在「核心搶奪事件」中取回被奪取的物品,必須找出搶犯可能隱藏的地點。他們當時在地圖上確認過那些被認為是「警察不容易發現的區域」以及一些「搜查的死角」。
然而,這樣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多。
一直都有大量的運輸船在這個商用港灣卸載貨,是貨運的集散地,長期被當成進出口的中繼地點。因此,除了梅尼斯帝國本身的貨物以外,必須送往其他國家的貨物也會在這裏暫時停留,致使因應需求而建造的貨物保管設施大量擴增。光是這個港口周圍的倉庫,規模就足以和一個城市匹敵。
可想而知,當國家管理的倉庫和複數的運輸企司都聚集在同一個地區時,很容易出現亂象,再加上保管物品的品項不同,管理方式也不會一樣。因此,倉庫的規格各式各樣,自然造成了倉庫街的混亂。
混亂當中,混進來的走私品及違禁品也不在少數。
話雖如此——
「大致上是把範圍縮小到這個區塊了。」
走在巨大倉庫群中間——宛如峽穀一般的走道上,克緹卡兒蒂環顧四周後下了結論,隨行在她身邊的是跨坐在哈美侖上的佛隆。
說實話,要將綁匪囚禁孩子們的可能範圍縮小到一個區塊並不困難。
跟裝箱堆積的走私品與違禁品不同——姑且不論將被綁的小孩裝進船上的情況,當綁匪將小孩帶進這個港口的倉庫區時就會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像這樣的港灣設施裏,幾乎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這裏裝卸貨物,若明目張膽地把孩子們分批來回運送個幾次,人們很容易察覺這些綁匪的可疑行徑。他們又不可能買通並封住所有目擊者的嘴巴。
這麼一來,綁架犯一定會選擇比較安全的運送方式……比如說小型休旅車、卡車,或是一般轎車開進來也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區域。
另外,若從建築物方麵來分析綁匪可能藏匿的場所,則可以先剔除牆壁厚度較薄、結構老舊、不堅固,明顯不適合用來監禁精靈或小孩的倉庫。
再來,為了囚禁人員,所選的地點必須要有空調等耗費較多電力的裝置,於是消費大量電力的倉庫地區就顯得很可疑了。
然而,多個倉庫共用一個變電箱,或是一個倉庫配置了多個變電箱的情形相當普遍,因此……
「就算縮小搜索範圍,可疑的地點還是多到數不清啊。」
佛隆把安全帽摘下來說:
「又不可能一間一間地搜……而且最近在建築物的牆上刻上精靈文字的情形也很普遍。」
「是啊。」
過去隻有在城堡要塞或一些特殊的設施裏才有可能使用精靈文字,但現在小至廁所或更衣室,大至大型倉庫或劇院、競技場之類的場所,幾乎所有重要地點都看得到禁止精靈隨意進出的精靈文字。當然,他們還是可以像人類一樣,透過一般通道自由出入這些地方,然而不能讓他們解除物質化以穿牆移動的建築物越來越鄉了。
雖然普通民宅使用精靈文字的情形還不普遍,但一般商業設施已經相當流行鋪設精靈文字——可想而知,這一帶的倉庫裏都鋪設了精靈文字。
——換句話說,佛隆他們不可能請藍伯特讓大量勃來進行地毯式搜索。
「現在該怎麼辦?」佛隆問。
「這裏有很多無人看守或作業的倉庫,不可能隨便進去。就算是有管理員在的倉庫,也不可能開門見山地問『請問你們這裏有沒有監禁被綁架的小孩或精靈』……」克緹卡兒蒂說。
好不容易判斷出大概的位置,佛隆和克緹卡兒蒂卻陷入了無法進一步找出正確地點的膠著狀態。
大略地數過之後,看起來可疑的倉庫竟然不下五十座。
「那麼,我們就在這裏等吧。」克緹卡兒蒂說。
「在這裏等嗎?」
「嗯,我們要等待綁架犯把小孩和精靈從倉庫帶出來的瞬間。」
這柱紅發精靈敲了敲身邊一座倉庫的巨大鐵門,接著又開了口:
「就算綁架犯不把夫拉梅爾運出來,隻要門一打開,我就可以感應到他的位置了。」
「啊,說得也是。」
「隻是……」說著說著,她皺起了眉頭。「如果在我們找出他被關的確切位置之前,夫拉梅爾便忽然失控發狂,事情究竟會變成怎樣就很難說了……」
「…………」
佛隆歎了一口氣。
今晚似乎會變成一個漫長的夜晚……就算朝陽升起,這片黑夜也不見得會真的褪去。
兩人的心情就像待機中的刑警一樣。由於現在隻能倚靠克緹卡兒蒂的感應行動,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精神上的煎熬吧。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買點吃的或飲料回來囤著呢?」
「也許吧。」
克緹卡兒蒂似乎已經全神貫注地在感應夫拉梅爾的氣息,這句話回得根本沒把問話的人放在心上。
「…………」
佛隆看著克緹卡兒蒂,又歎了一口氣。
等待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是在不知道是否會有結果的情況下,什麼也不能做地等待,在精神上更是一種劇烈耗損的煎熬。
這種難以忍受的滋味,佛隆在之前克緹卡兒蒂失蹤時就已經充分體驗過了。
雖然隻是幾天的時間,卻有著難以形容的苦澀。若是這樣的等待必須持續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那麼佛隆也許會精疲力竭地倒下吧……抑或是會耐不住等待的疲憊,因為厭倦而放棄——不妥協於這兩種結果地持續等待,真的是非常難捱的事。
(……原來如此。)
佛隆忽然有了這樣的體認。
(原來克緹她……)
——她總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與佛隆的重逢。
——等待佛隆的成長…
說不定她也一直在等待夫拉梅爾的轉生。
一個人如果活得長久,就必須要經曆許多漫長的等待。
像克緹卡兒蒂這般力量極其強大的精靈。幾乎可以透過自己的力量來實現所有自身想得到的結果。然而,當她麵對光憑力量無法解決、隻能束手無策地等待——而且除了等待沒有其他辦法的狀況時,又必須承受多大的痛苦呢?
克緹卡兒蒂的力量強大是無庸置疑的事。
然而,精靈是一種純粹以精神力型態存在的生物,能淩駕於所有物理現象之上,精神方麵卻纖細而脆弱——或者說,正因為他們擁有駕馭所有物理現象的能力,所以精神才會如此脆弱。若是人類在精神上承受的痛苦轉換到精靈身上,對他們來說便好比千刀萬剮般疼痛。
因此……
「克緹——」
「什麼事?」
「對不起。」
「……你幹麼突然道歉?」
克緹卡兒蒂忍不住顯露出訝異的表情,回頭望向突然道歉的佛隆。
「嗚……那個……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很久,不過……對不起,我讓你一等就是十年。」
「啊……?啊——喔,你是指我們交換精靈契約的事嗎?」
克緹卡兒蒂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張口回答:
「真是的……幹麼忽然把這麼久的事情翻出來?都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了。」
「沒有啦……那個,讓你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裏懷抱著不安的心情,無能為力地等待……這種痛苦一定很難受吧。」
「嗯,是沒錯啦。」
克緹卡兒蒂聳聳肩說:
「呃,所以你是為了我被禁錮了十年以上的事跟我道歉的嗎?」
「嗯,對不起……雖然現在說真的太遲了。」
「……哎呀,沒關係啦,你不用在意,我應該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了吧?」
「雖然是那樣……」
「說起來……」
克緹卡兒蒂把視線從佛隆身上移開,白皙的臉頰上透出淡淡的紅暈。
看到她——盡管是一柱相當長壽的精靈——臉紅得如此可愛的模樣,總會讓佛隆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加速鼓動,明明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次這個令人熟悉的表情了。
「反正……我已經等了你幾百年、幾千年了,十年的時間根本不算什麼。」
克緹卡兒蒂望著群星閃爍的夜空,將話語拋入空中。
「……咦?」
「很久很久以前——我剛跟夫拉梅爾斷絕關係的時候,一位認識的精靈問過我,有沒有想過和人類訂定契約。」
「…………」
克緹卡兒蒂的語氣中帶有深沉的回憶。
然而,她口中的「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是指多久以前的事呢?
幾百年?幾千年?還是更久遠以前的過去……
「當時我的回答是——『如果要跟誰交換精靈契約……那麼……有點優柔寡斷的、即使身心傷痕累累也從來不放棄希望與信任的人——我想跟這樣的人交換契約』……現在回想起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已經存在於我的心裏了——雖然是一個還未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麼說也許會有人覺得荒謬就是了。」
「克緹……」
佛隆隨著吐息喊出她的名字。
心裏有股澎湃的悸動情緒,雖然他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
「其實當我在跟阿馨交換契約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我摸透了。」
「是嗎?」
「嗯,否則那時她就不會問我『活了這麼久的時間還邂逅不到一個理想的神曲樂士,你的眼光會不會太高了點呀?』」
「這……」
克緹卡兒蒂的契約樂士——朽葉馨之所以會這麼說,一定是因為已經察覺到自己並非克緹卡兒蒂無可取代的夥伴……並非克緹卡兒蒂心目中理想的神曲樂士。
「阿馨的確是一個天才,即使說是最優秀的神曲樂士也不為過。」
克緹卡兒蒂嘟噥著,像是在抱怨什麼似地接著說:
「那家夥年紀輕輕,就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個性既男孩子氣又粗枝大葉,卻總在細微的事情上看得那麼仔細……畢竟她依然是個女孩子啊……嗯。」
「聽起來……你們好像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呢。」
「嗯,是很好的朋友。」
克緹卡兒蒂在此時點了點頭說:
「隻要她開口,我願意和她共赴地獄也在所不惜。」
「…………」
聽到克緹卡兒蒂這麼說,佛隆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
佛隆從未有和家人或朋友「死別」的經驗,畢竟他連家人都沒有。因此,他無法體會克緹卡兒蒂和馨的別離,究竟在眼前這位尊貴的上級精靈心裏留下了多麼深刻的遺憾。
然而,在無盡的歲月中,克緹卡兒蒂曾經曆數不清的別離。接下來——
「我……」
佛隆應該也會比克緹卡兒蒂更早離開這個世界。
屆時,這柱紅發精靈的心裏將再度留下無法抹滅的傷痕。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擁有幾近永恒的生命,或許其實是一種永無止盡的痛苦也說不定。就好像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的、永無止盡的等待。
(克緹……)
想到這裏,佛隆終於初次確實地感受到永恒的恐怖。
●
當門鎖被打開時,發出了「鏗鏘」的金屬碰撞聲。
隨著一共三道門鎖解開,證實了這個人蛇集團從未對這些幼童掉以輕心。隨後,一道金屬大門緩緩打開。
「………」
夫拉梅爾眯起眼睛,望向站在門口的人影。
門前一共有四個人,都是陌生麵孔——至少沒有看見那兩個當初把夫拉梅爾和多莉絲帶來的人。
當然,他沒有興趣知道綁架了這群孩童的幾個人背後究竟擁有多大的組織規模——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組織」這回事……甚至連「自己被綁架了」這件事都沒有察覺。
然而……
「要挑哪隻『金絲雀』好呢?」
「班和薩爾德今天帶回來的也在這個房間裏吧?」
「應該是,不過反正這次需要的隻是內髒器官,挑哪個都沒差吧。」
四名男子邊說邊走進了室內。
「——咦?」
這群男子停下步伐,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夫拉梅爾和聚集在他身邊的幼童們。
他們大概是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這些小孩子竟然以多莉絲和夫拉梅爾為中心聚集在一塊,緊密地靠在一起。
在此之前,這裏的孩子們應該是東一個西一個地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泣才對,哭累了則露出一臉呆若木雞的樣子在原地發愣,現在卻全都聚集在一起了。
「怎麼了?」
「這些小鬼該不會大概也感覺到了自己接下來會怎麼樣了吧?」
其中一名男子語帶嘲弄地笑著,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
夫拉梅爾閉起眼睛。
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些許未成形的記憶碎片,與現在的狀況產生了共鳴——
……卑鄙、陰狠、下流、肮髒、下賤的——人類。
總是扯她的後腿。
總是造成她的困擾。
她總是為了這些愚昧至極的人們……
——炎帝。
那位高傲的女王總是為了這些醜陋的生物,毫不保留地展現烈火般的憤怒。
她是理歐涅爾·夫拉梅爾·艾琉德隆唯一且絕對的盟友。
舉凡「傾慕」或「愛戀」等詞彙都無法形容他對這位女王的崇敬。
這位女王生平最為厭惡的就是利欲薰心的醜陋人類——像是現在在夫拉梅爾麵前露出卑鄙笑容的這幾名男子……
「這次要抓幾隻出貨?」
「好像是三隻吧?」
「不對,從本國發來的要求是四隻。」
「喔,那是因為針對器官和血液個別下了訂單而已,其實隻要取一隻的血和髒器就足夠出貨了。」
「煩死了,國內的那些家夥就是不肯好好地把需求寫在文件上。」
這群男子邊聊邊走,接著在孩子們麵前毫不客氣地一把抓起其中一個男孩的手腕,粗暴地拉著他站起來。對方的力道很重,讓那個男孩呻吟了一聲,扭著身軀掙紮著。
「好了!我們養你養到今天為止了!你要是不聽話,我現在就把你給掐死。」
「不要這樣,待會兒清理會很麻煩的。」
他們一邊說,一邊隨意抓了三個小孩子,要他們站起來。
三個小孩裏麵有兩個是男生,一個是女生,三人的年紀都非常稚嫩,在成年男子壓倒性的強勢力量之下根本無力抵抗。這些離開成人保護就無法生存的孩子們甚至不曉得可以反抗大人,隻能胡亂地哭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