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在1996年夏天即將結束時開始的,高考落榜的事實宣判了我10年“寒窗”生活的失敗。其實我並不真的在意這種結局,因為我不是個崇尚學習的女孩子。我也不崇尚任何的高等學府。沒有人知道我的願望隻不過是離開學校後開一家美麗的花房,每天都可以看到盛開的鮮花。可是落榜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雖然疼愛我的父母答應了我不再複讀,但太多憐憫的目光卻讓我防不勝防。有天晚上,我無意中在電視上看到了本市的一個吉他培訓班招生的廣告,就買了一把紅棉吉他在第二天的午後去了廣告中離家不遠的東風路58號。
我就是在那條長滿法國梧桐的路上看到安放的——一個高高的,穿了白T恤、天藍色牛仔褲的男孩。他從我身後走過來,我看到他的背影和他身後的吉他,以及他長長的在風中跳躍的黑發。他在我還在想象他模樣的時候轉過身來,笑容溢滿我熟悉的青春味道。
“是你,”我聽到男孩說,“你也去學吉他嗎?”我愣了一下,我說:“你認識我嗎?”男孩又說,目光有一絲的狡黠:“不知道算不算認識,我隻知道你叫魯寧,以前是12中的對不對?”我完全地愣住,我相信自己從沒有見過這個男孩。他卻不肯再告訴我,說是天機。他隻告訴我他叫安放,是吉他培訓班的教員尹哲的朋友。
那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年齡的男孩女孩。安放似乎和每個人都很熟,肆無忌憚地開一些玩笑。我並不說什麼,在一個角落坐下來,看著安放遊刃有餘地穿梭在那間並不太大的屋子裏。這個男孩子,不會比我大過兩歲,可是他身上仿佛有許多東西是我陌生的,除了笑容。那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社會。
我和安放不可阻擋地越來越熟。事實上不是尹哲而是安放教會了我怎麼來彈琴。他教我調弦,教我指法,教我選曲。他知道了我家住在哪兒,我總是幾點出門,知道我喜歡鮮花,甚至知道了我最愛聽的歌是什麼,而這一切,他從沒有問過我也沒有說過。
培訓班要結束的時候,按慣例要開一次PARTY,在尹哲的家也就是培訓班所在地。人都聚齊時,一屋的彩燈就亮起來了。PARTY的項目從每個人的一首吉他曲開始,然後是喝啤酒,女孩子也喝。3個月的培訓期有不少人談了戀愛,他們大多和我一樣是高考落榜生或者是重複落榜。日子在我們眼中有些渺茫和無助,心裏想抓住些什麼,友誼或者愛情可能是最近的。反正我知道有誰在為別的人唱歌,又有誰在為別的人喝酒。安放始終都在和尹哲喝啤酒,我看他的時候他們麵前已擺了一堆空瓶了。安放忽然招手要我過去,我猶豫了一下,因為那時已8點多了,我正打算回家。安放幹脆過來拉我,他身上散發著一些酒氣,卻並沒有喝醉。
那是我第一次聽安放講到了他和他的生活。我聽呆了,我也知道了那麼久我不能走近他的存在於無形中的距離是什麼。
安放竟是一個父母和老師曾經一再警告我們不要接觸的那種在社會上混的男孩。他13歲時因家庭原因輟學,就開始和一幫“壞孩子”每日浪跡街頭。他有過進少管所的經曆。他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了解那麼多了吧。因為我有所有漂亮女孩子的資料。”然後他就笑了,尹哲也笑。我在他們的笑聲裏有些不安。看我不再說話,安放又笑:“你還是回家吧,讓小剛送你。”我說不用時,他已伸手招過了那個叫小剛的男孩:“好女孩該有人保護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有這個資格。”
我的心在他最後一句話中飛快地、清晰地抖了一下。
一年過去,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就在我終於不再記得安放的時候,他卻再一次出現在我麵前。仍然是在那條長滿了法國梧桐的路上,我行走著,想一些工作的事,一個身影淡淡地擋在了眼前。我抬頭,就看到了安放。我不敢想象一年會帶給一個人如此多的變化。先是我曾經喜歡的黑黑的長發被極短的短發代替,然後是他瘦了很多,而臉上,從左側額角到唇邊,多了一道傷痕。
他仍然笑了一下,但那種笑容已不再青春,擴散在他臉上,也隻有濃鬱的滄桑感。
我好半天才叫出他的名字,不是我忘記了,而是我難以置信。
“我以為你不再記得我是誰。”
他的兩手抱了一下肩又鬆開。這是他習慣的動作,我記起來。
我說:“怎麼會,我們是朋友。”我歎口氣,輕輕地。
“那麼我可不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安放看著我。
我猶豫,不知該怎麼拒絕。
他說:“我在這兒等了你整整4天,剛剛你說了,我們是朋友。”我在他固執的目光裏沒有了退路。
“煙水路”是個空中閣樓一樣的酒吧,因為是白天,沒有什麼客人,安放為自己要了一杯酒,為我要了一杯“卡布基諾”,服務生的眼睛裏,我們像是一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