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問我過得好不好,我點頭。“你呢?”我說。他不言語,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好半天,他說:“魯寧,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坐了一年牢嗎?因為打架,我傷了人……”我一驚,杯子裏的咖啡潑出來,潑到我手背上。我很努力地讓自己鎮靜。可是安放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地把我變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木頭人。因為他說,他在監獄裏竟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想念的一個人,他說他有了一個願望,他要改變從此以後的生活。他說:“魯寧,請你做我的女朋友。我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暖氣十足的屋裏,我的手指變得冰冷,我聽到自己語無倫次的聲音:“可是安放我還小,我不想找男朋友,而且我們並不了解,我還不太明白愛情……”
安放打斷了我,他把杯中的酒喝光:“沒有關係,我可以等。”然後,他站起來慢慢走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兒。
安放開始旗幟鮮明地追我,他說的等並不是沉默。他開始每天去接我下班,手裏拿著很豔的玫瑰,他憑自己不同尋常的經曆找到一份工作,給一個私企老板當保鏢。他說服他的老板和我們公司建立業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安放式”的,固執而霸道。
我始終拒絕他,他說:“魯寧,你看不起我的過去嗎?可那都是過去了,我有什麼不好?”我無言以對。而安放卻終於在我沉默和無動於衷中忍耐不下去了。他在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去公司找我,他喝了一些酒,在安靜的寫字間,把我的桌子拍得很響,他說:“你記住一件事,我是安放,不是別的什麼人,從我13歲到現在,我想要的,沒有什麼得不到,你不要逼我。”
我看著他,寫字間裏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我們就這樣對視著,誰也不肯妥協。最後安放走了,他的背影有些搖晃,那一刹那我忽然有些心酸——愛情。在我和安放之間,已經變成了傷害。
我在那段日子裏飛快地瘦了下去。安放仍在繼續。而我拒絕他的心情也變得更加強烈。我不知這一切該怎樣結束,隻隱隱覺得該來的終究會來。但我怎麼都沒想到他會選擇那樣的方式。安放在一個酒醉後的深夜用一把刀片切開了自己的手腕,差一點兒沒有救過來。我知道這個消息已是第二天。尹哲打了電話告訴我,他說:“在此之前,安放是一個隻會傷害別人的人。”我看到自己掛話機的手有些發抖。
我買下了一個花店所有的康乃馨。在去醫院的途中,我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青春的燦爛的笑容,眼淚忽然掉了下來。我和安放,都是那樣的年輕啊,真正的愛情和生活都還沒有開始。我不能愛他,如果要我選擇,我仍然要他好好地、快樂地、平安地生活下去。
在醫院,換了病員服的安放躺在白色的床上。他身邊沒有親人,從他母親在他13歲那年拋下他走了以後,他也沒有真正的朋友。安放好像還在睡著。我把花放在桌上,坐下來,看到了床邊他的滿是血汙的衣服,那些凝固的血的顏色讓我感到一種對生命的疼痛。
有護士走進來,她看了看正在滴的輸液管又看我:“你是安放的家人?”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安放是我哥哥。”她說:“那你幫他補個住院手續吧,也真是的,怎麼這麼久才來。”我不和她辯,跟著她走出去,辦完手續又交過押金,我用剩餘的錢去給安放買了一件白色毛衫和一條天藍色的牛仔褲,那是我第一次見他時他的樣子。
回到病房時安放已經醒了,他坐著在看桌上的花。看到我,他的目光轉向牆壁。
“安放。”我叫他的名字,我第一次這樣好好地叫他。然後我不再說什麼,隻是坐在他身邊。很長時間後,安放轉回身來:“你走吧,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我說:“你不答應我一件事我不會走的,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為什麼?”安放看我。
“因為我們是朋友。我說過。”
2000年5月,我參加了全國統一的成人高考,8月,我接到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在我去北京後不久,曾是同事的一個女孩打電話給我,無意中說安放在東風路開了一家花房,他好像改變了很多……
寒假,和朋友走過東風路時,真的看到了一家花房,隔著寬大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側對我,正在插一個花籃。他的旁邊有一個女孩子,一直看著他輕輕地、溫柔地笑著。
我拉著朋友走過了安放和他的花房,那麼好那麼溫暖的冬日陽光裏,我知道曾經的那些屬於青春的傷痛,都已離我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