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黑暗與光明(2) (1)(1 / 2)

懺悔

公元前90年,秋。蝗災。

這一年,劉徹六十七歲。真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個孤獨寂寞的老人。人生遲暮,心智疲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的空虛感朝他撲來。他突然覺得,冥冥之中,自己好像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綁架,動彈不得。

那些看不見的捆綁,到底從何而來?劉徹看不見。或者是有什麼東西蒙蔽了他的雙眼?如果是這樣,那他真的渴望看清這世界的本質。

往事如戲,一幕幕地過。回首往事,他才發現他走得太遠,忘記了他從何而來,走向哪裏。或許,現在他應該反省反省了。

他的確是到該反思自我的時候了。事實上,他也在反思了。他反思的第一件錯事就是為何將太子劉據逼上了絕路。

我們知道,自漢朝開國以來,圍繞太子之位,從來沒少過流血的角鬥。想當年,劉邦寵愛戚夫人,欲改封劉如意為太子。結果惹得呂雉那隻老母雞跳起來,要跟戚夫人鬥狠。最後,既得利益總算是保住了。然而戚夫人和劉如意卻死得很慘。

再往後,栗姬因為兒子劉榮被封為太子,屁股翹上了天。長公主劉嫖想跟他聯婚,卻被一口拒絕,搞得自己好沒麵子。於是,劉嫖聯合王夫人,將栗姬和劉榮母子倆活生生拉下台麵。最後,劉徹才光榮升級,當了太子。

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對太子劉據來說,皇宮之內,弱肉強食,正是生物進化論演繹得最為激烈的圈子。曾經的劉如意和太子劉榮之死,已經充分證明,當別人要搶你嘴裏肥肉的時候,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奮而反擊,反正都是死。

到底是誰縱容了別人要奪太子口裏之食?當然是劉徹自己。劉徹冷落衛皇後,寵上別的女人和孩子,這就難怪那些見肉就撲、求利不要命的勢利狗浮想聯翩,前仆後繼。而作為以鬥爭起家的他來說,不應該忽視這麼一個現實:在巨大誘惑麵前,永遠少不了陰謀。

事實上,就在劉據剛從長安逃難時,就有人認識到太子造反肯定是遭陷害、被逼反的。

如果說,劉徹是將劉據逼上絕路的幕後人,那麼江充絕對是直接攻擊劉據的勢利狗。而對江充看不過眼的,不是什麼貴戚,也不是什麼大臣,而是一位來自遙遠的山西鄉下教育官(三老)。

當時,那位地位卑微的鄉巴佬向劉徹上書,一開始就引經據典,替劉據高喊冤枉,說劉據的造反,純屬自衛。如果非要拉個人頂罪,那這個人肯定就是江充了。江充那廝從來不是什麼好鳥,他攪亂趙國政局,破壞該國和諧的局麵。後來又跑到長安來瞎折騰,真可謂是惡狼之心,天下皆知啊。

最後,這個鄉巴佬做好流血獻身的準備。他說賢君是不應該聽信挑撥離間的話的,請陛下下特赦令,將流亡在外的太子召回。一片忠心,無以釋懷。區區一言,如果皇帝您看得不爽,請來懲罰我吧。我已經在建章宮門外,準備挨您的杖棒了。

那時,劉徹看了信後,沉默不語,半天說不出話來。說不出話,是因為人家的確說到他心裏去了。冷靜想想,他的確對太子太過了。

然而,他沒有下特赦令,什麼表示也沒有。一句話,他還是舍不得放下麵子。他還在等。不久,他卻等來了太子自殺的噩耗。

我認為,劉徹當時不是等劉據自首歸罪,而是在等一個或者一群恰當的人替劉據說幾句話。這幫人,就是朝中貴人。因為隻要他們開口求情,他當皇帝的才有好台階下。如果把搭台階的機會,留給了那個山西長老,那不是等於說咱們朝中無人敢說真話了嗎?

但是,劉徹整整等了一年,長安政客選擇了集體失語。沒人敢替劉據說句公道話,連封申辯書都沒有。滿朝之中,肥碩之間,難道找不出一個高喊撥亂反正、準備英雄獻身的牛人嗎?

然而,就在劉徹彷徨無語間,就在長安還在漫漫無際的黑夜中惶恐不安的時候,長安某人給劉徹上了一封書。伴隨著此書的到來,一顆政治新星亦在長安上空,冉冉升起。

這顆即將迅速走紅的政治明星,名喚田千秋。田千秋,戰國時期牛人田齊後裔。先人很早搬家到長陵。長陵,即今天的陝西鹹陽東北。

巴菲特說,別人貪婪的時候,我恐懼;別人恐懼的時候,我貪婪。在兩千多年前,當整個長安都畏懼於巫蠱、裹身自保的時候,當整個天下都害怕劉徹喜怒無常、悶聲不語、明哲保身的時候,那個渺小的田千秋,張狂開口,貪婪地卷起了一場登堂入室的人生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