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陵不還是來了嗎?事實上,你以為他想來嗎?他不過是被逼的。被誰逼?當然是匈奴單於。匈奴單於告訴李陵,給你個任務,去北海遊說蘇武投降。
匈奴折磨了蘇武這麼多年,原來還不死心。多年以來,對於蘇武這號鐵打的人物,衛律搞不定他,匈奴搞不定他,如果李陵還搞不定他,那肯定就是沒轍了。所以,無論如何,李陵必須走北海一趟。
李陵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啃的是匈奴的羊肉,睡的是匈奴的女人,漢朝於他恍若前世情人,越來越遙遠。現在,他要代表匈奴,去說跟匈奴單於利益一致的謊言。
不久,李陵來到北海,見到蘇武。兩人相見,不勝唏噓。李陵絲毫不提投降之事,蘇武也一樣。兩人見麵隻是喝酒。拚命喝了很多天,酒精擠壓得李陵難受極了,他終於開口了。
首先,李陵告訴蘇武,天有病,你知否?如果天沒病,為何在你出使匈奴後,蘇家卻一個接一個不得好報。
初,你大弟蘇嘉當奉車都尉,隨皇帝劉徹出行,路上不小心摔倒,撞到車蓋支柱上,將支柱撞斷,砸壞車轅,犯大不敬之罪。於是乎,拔劍自刎,皇帝賜二百萬錢葬之。再,小弟蘇賢當騎都尉,隨皇帝劉徹到河東郡拜神。路上,一宦官跟一黃門駙馬(禁宮侍從管馬官)爭奪船隻,騎馬的把管馬的推進黃河溺死,丟官逃亡。劉徹派蘇賢去追捕,蘇賢沒追上人家,畏懼自殺。又,你老母親在我離開長安時,已經去世,留下的妻子,聽說已經改嫁。蘇家隻剩下妹妹二人,以及你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現在情況如何,隻有天知道。
接著,李陵又對蘇武說道:人生朝露,何必自苦如此。想當年,我剛投降匈奴時,每每心如刀絞,痛苦異常,總覺得自己對不住漢朝。那時,你內心掙紮肯定總不如我。然而今天,我還是想通了。為什麼?很簡單,皇帝殺我全家,我李陵欠他的,從此一筆勾銷。
想想我處境,看看你自己。我活著,為了誰?不為別的,隻為活著。你今天所做的,又是為了誰?
李陵說到這裏,突然被蘇武一個手勢打住了。那時,蘇武總算聽出來了,李陵大老遠跑來北海,不是請他喝酒,更不是看望他這個老朋友,而是要拉他一起下水。
蘇武打住了李陵,立即站了起來。他意氣激昂、正氣凜然地說了一通語言很果斷,意思很明白:
我蘇家父子,生是漢朝的人,死是漢朝的鬼。無論是漢朝人,還是漢朝鬼,老子是當定的。誰要殺要剮,隨他們的便!我話就說到這裏了,你也不要再說了。
李陵沉默不語。愣了半天,他對蘇武舉起了酒。
於是,李陵又陪蘇武喝了幾天的酒。幾天之後,李陵似乎又被酒精逼得發瘋,他吞吞吐吐地對蘇武說道:“子卿,你能不能再聽我一言?”
蘇武果斷打斷李陵,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告訴你,單於想我投降,隻有倆字:沒門。如果你要逼我,今天我就死在你麵前!”
李陵被徹底震住了。過了好久,隻見李陵臉上淌著淚水。他昂首向天,無比激昂地吼道:蒼天!義士!李陵和衛律,他媽的是天大的渾蛋漢奸啊!
李陵吼完,伏地而哭。哭得天昏地暗。最後,他給蘇武留下數十頭牛羊,又哭著離開了。眼淚,仿佛已經不能洗刷一個遊子的恥辱。眼淚,卻最能宣泄英雄末路的無比悲傷。
李陵哭了,蘇武也哭了。蘇武的眼淚,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漢朝的一個偉男人。那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劉徹。
劉徹崩,消息馬上傳到匈奴地。李陵親自跑去北海,告訴蘇武這個無比不幸的消息。蘇武一聽,麵向南方,號啕痛哭,吐出了血。一連數月,悲痛不已。
蘇武以為,他手中那根漢節是劉徹交付給他的,他活著,就是要回到漢朝,再親自將漢節交回劉徹手裏。然而,多年放逐,慘淡麵對。蒼天不老,人發已白。持節還在,知己猶隔陰陽兩地。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過,哭過,愛過,恨過,但從來沒有後悔過。這就是蘇武。突然有一天,在遙遠的荒漠,蘇武突然被告知,你可以回漢朝了。
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蘇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長期閉塞的生活,仿佛使他雙耳失靈,聽不出什麼真假。然而有人專程來告訴蘇武,這是真的。好人有好報,你終於可以永垂千古了。告訴蘇武這話的人,正是李陵。
然而,蘇武得歸漢朝,非得益於李陵,而是另外一個小人物。此人,正是當年跟隨蘇武出使匈奴的常惠。
曾記否,十九年前,蘇武出使匈奴的身份是中郎將,副中郎將為張勝,常惠是蘇武的秘書長。張勝私下讚助緱王造反,事敗被衛律所殺,害得蘇武喝將近二十年的西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