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該怎麼辦,福爾摩斯先生?”
“我很想去見見你的這位房客,瓦倫太太。”
“我不知道怎麼安排,除非你破門而入。每當我留下盤子下樓去的時候,就聽見他開門鎖的聲音。”
“他要把盤子拿進屋裏去。我們當然可以躲在一個地方看他拿盤子。”
房東太太想了一會兒。
“那好,先生,對麵有個放箱子的小房間。我去拿一麵鏡子,如果你們躲在門後麵也許可以——”
“好極了!"福爾摩斯說,“他什麼時候吃午飯?”
“大約一點鍾,先生。”
“華生和我準時去。現在嘛,瓦倫太太,再見吧。”
十二點半鍾,我們來到瓦倫太太住宅的台階上。這是一幢高大而單薄的黃色磚房,坐落在大英博物館東北麵的一條窄路奧梅大街上。它雖然靠近大街一角,從它那裏一眼望下去,可以望見霍伊大街和街上更加華麗的住宅。福爾摩斯笑嘻嘻地指著一排公寓住宅的一幢房屋。房屋的設計式樣逃不出他的眼睛。
“瞧,華生!"他說,“紅色高房子,白石門麵。信號地點也對。我們知道了地點,也知道暗號,所以我的任務就簡便了。那扇窗口上放著一塊出租的牌子。這套空著的住房裏顯然是那夥人進出的地方。啊,瓦倫太太,現在怎麼樣了?”
“我給你們都準備好啦。要是你們兩位都來,就把鞋子放在樓下的樓梯平台上。我現在就帶你們去。”
她安排的藏身處很好。放鏡子的地方也正好,我們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麵的房門。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安頓好,瓦倫太太剛走,就聽見遠處響起了這位神秘鄰居叮噹的按鈴聲。不一會兒,房東太太手裏拿著盤子出現了。她把盤子放在關著的房門旁邊的一張椅子上,然後踏著重重的步子離開了。我們蹲伏在門角落裏,眼睛盯著鏡子。等房東太太的腳步聲消失後,突然傳來轉動鑰匙的聲音,門把扭動了,兩隻纖細的手迅速地伸到門外,從椅子上把盤子端走。過了一會兒,又把盤子放回原處。我看見一張陰鬱、美麗、驚慌的麵孔在瞪視著放箱子房間的一絲門縫。然後,房門猛地關上,鑰匙轉動了一下,一切又都平靜了。福爾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們兩人偷偷下了樓梯。
“我晚上再來,"福爾摩斯對房東太太說,“我想,華生,這件事我們還得回去討論一下。”
“你看,我的推測是對的,"他坐在安樂椅裏說道。“有人頂替了房客。我沒有料到的是,我們發現的竟然是一個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華生。”
“她看見我們了。”
“嗯,她發現了使她驚慌的情況,這是肯定的。事情的脈絡已經很清楚,對不對?一對夫婦在倫敦避難,想躲避非常可怕的和緊急的危險。他們的防備有多嚴,就說明危險有多大。男的有急事。在他辦急事的時候,想讓女的得到絕對的安全。問題不簡單,不過他用來解決問題的辦法很新穎,效果極好,就連給她送飯的房東太太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現在看來,很明白,用鉛體字寫條是為了不讓別人從字跡上認出她是個女的。男的不能接近女的,一接近就會引來敵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聯係,於是利用尋人廣告欄。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根由是什麼?”
“啊,對,華生——這照常是嚴肅的實際問題!根由是什麼?瓦倫太太想入非非的問題把事情擴大化了,並且在我們進行過程中出現了更陰險的一個方麵。我們完全可以說:這不是一般的愛情糾葛。你看到那個女人發現危險跡象時的臉色啦。我們也聽說過房東先生遭到襲擊的事,這無疑是針對這位房客的。驚恐和拚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證明這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襲擊瓦倫先生進一步表明,敵人自己,不管他們是誰,也並不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經頂替了一位男房客。這件事非常離奇複雜,華生。”
“為什麼你要繼續幹下去?你想從中得到什麼?”
“是呀,為什麼呢?是為藝術而藝術吧,華生。當你看病的時候,我想你隻會研究病情而不會想到出診費吧?”
“那是為了得到教育,福爾摩斯。”
“教育是沒有止境的,華生。課程一門接一門,精益求精。這件案子很有啟發性。裏麵既無現錢又無存款,但我們還是要把它查個清楚。到天黑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的調查又前進一步了。”
我們回到瓦倫太太的住處,這時,倫敦冬天的黃昏更加朦朧,變成一塊灰色的帷幕,隻有窗戶上明亮的黃色方玻璃和煤氣燈昏暗的暈光打破了死沉沉的單調顏色。當我們從寓所的一間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窺視的時候,昏暗中又高高亮起一束暗淡的燈光。
“那個房間裏有人在走動,"福爾摩斯低聲說,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臉探向窗前。"對,我可以看見他的身影。他又出現了!手裏拿著蠟燭。他在窺視四周,一定是在戒備。現在他開始晃動燈光發信號了。一下,這肯定是A。華生,你也記一下,記完我們互相核對。你記的是幾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這真夠明白的了!又一個T。這肯定是第二個字的開始。現在是——TENTA。停了。這不會是完吧,華生?AT-TENTA沒有意思啊。是三個字——ATTEN,TA,這也沒有意思。要不然T、A分別是一個人的姓名的縮寫。又開始了!是什麼?ATTE——嗯,重複同樣的內容。奇怪,華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複,三次都是ATTENTA!他要重複多久?發完了。他離開了窗口。華生,你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密碼聯係,福爾摩斯。”
我的同伴突然發出有所領悟的笑聲。“並不是太晦澀難懂的密碼,華生,"他說。"對了,是意大利文!的意思是說信號A是發給一個女人的。當心!當心!當心!怎麼樣,華生?”
“我想你說對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緊急信號。重複了三次,就更急了。當心什麼呢?等一等,他又到窗口來了。”
我們又看見一個蹲伏著的人的模糊側影。當信號重新開始時,一點小火苗又在窗前來回晃動了。信號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幾乎記不下來。
“帕裏科洛——Pericolo——嗯,這是什麼意思,華生?是危險對不對?對,真的,是一個危險信號。他又來了!PERI……啊,這倒底是——”
亮光突然熄滅,發亮的方窗格消失了,第四層樓成了這幢大廈的一道黑帶子,而其他各層都是明亮的窗扉。最後的危急呼叫突然中斷了。怎麼一回事?被誰打斷的?這個想法一下同時出現在我們的腦子裏。福爾摩斯從窗戶旁邊蹲伏著的地方一躍而起。
“事情嚴重,華生,"他嚷道,“要出事!信號為什麼就這樣停止了?這件事我得跟警察廳取得聯係——可是,時間太緊,我們走不開。”
“我去行嗎?”
“我們必須把情況弄得更明白一些才是。它也許能提供某種更加清楚的解釋。走,華生,讓我們親自出馬,看看有何辦法。”
當我們走上霍伊大街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下我們剛離開的建築物。在頂樓的窗口,我隱約看見有一個頭影,一個女人的頭影,緊張而呆木地望著外麵的夜空,正在噤聲屏息地等待著中斷了的信號重新開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門道上,有一個圍著圍巾、穿著大衣的人靠在欄杆上。當門廳的燈光照在我們的臉上時,這個人吃了一驚。
“福爾摩斯!"他喊道。
“噫,葛萊森!"我的同伴說道,一麵和這位蘇格蘭場的偵探握手。"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頭哪。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啦?”
“我想,跟你一樣,"葛萊森說。“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線有幾根,頭隻一個。我在記錄信號。”
“信號?”
“是啊,從那個窗口。信號發了一半停了。我們來了解是什麼原因。既然是你在辦案,萬無一失,我看我們就用不著管下去了。”
“等等!"葛萊森熱切地說道,“我要對你說句公道話,福爾摩斯先生,我辦案子,隻要有了你,沒有一次不感覺踏實得多的。這座房子隻有一個出口,所以他跑不了。”
“誰?”
“啊,福爾摩斯先生,這一回我們可走先一步了。這一次,你可得要讓我們領先了。"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隨即一個車夫手拿馬鞭從街那頭的一輛四輪馬車旁邊踱了過來。"我能把你介紹給福爾摩斯先生嗎?"他對車夫說道。"這位是平克頓美國偵緝處的萊弗頓先生。”
“就是長島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嗎?"福爾摩斯說,“幸會,幸會,先生。”
這個美國人是個沉靜、精明的青年,尖尖的臉,胡子剃得很光。他聽了福爾摩斯這番讚揚,不由得滿臉通紅。"我是為生活奔波,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如果我能抓住喬吉阿諾——”
“什麼!紅圈會的喬吉阿諾嗎?”
“嗬,他是歐洲聞名的人物,是吧?我們在美國也聽到了他的事情。我們知道他是五十件謀殺案的主犯,可是我們沒有法子抓住他。我從紐約跟蹤著他。在倫敦的整整一個星期裏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機會親手把他抓起來。葛萊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這個大公寓,這裏隻有一個大門,他逃不脫了。他進去之後,有三個人從裏麵出來,但是我敢斷定,這三個人裏麵沒有他。”
“福爾摩斯先生談到信號,"葛萊森說,"我想,同往常一樣,他了解許多我們所不了解的事情。”
福爾摩斯把我們遇到的情況,三言兩語作了簡要說明。這個美國人兩手一拍,感到氣惱。
“那是他發現了我們啦!"他嚷道。
“你為什麼這樣想呢?”
“唉,情況難道不就是這樣嗎?他在向他的幫凶發信號——他有一夥人在倫敦。正象你說的那樣,他突然告訴他們有危險,中斷了信號。他在窗口不是突然發現了我們在街上,就是有點意識到險情逼近,如果他想躲過險情,就得立刻采取行動。除了這些,還會是什麼別的意思呢?你看呢,福爾摩斯先生?”
“所以我們要立即上去,親自去查看一下。”
“但是我們沒有逮捕證。”
“他是在可疑的情況下,在無人居住的屋子裏,葛萊森說,“目前,這就足夠了。當我們還在盯著他的時候,我們可以看看紐約方麵是否可以協助我們拘留他。而現在,我可以負責逮捕他了。”
我們的官方偵探在智力方麵可能不足,但是在勇氣方麵決非如此。葛萊森上樓去抓那個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樣一副絕對沉著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帶著這種神情,他在蘇格蘭場的官場上步步高升。那個平克頓來的人曾想趕在他的前麵,可是葛萊森早已堅決地把他拋在後麵了。倫敦的警察對倫敦的險事享有優先權。
四樓左邊房間的門半開著。葛萊森把門開大。裏麵闃寂漆黑。我劃了一根火柴,把這位偵探的手提燈點亮。就在這時,在燈光照亮以後,我們大家都吃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在沒有平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條新鮮的血跡。紅腳印一直通向一間內屋。內屋的門是關著的。葛萊森把門撞開,用燈高高照著前麵,我們大家都從他的肩頭急切地向裏麵張望。
這間空屋的地板正中躺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很幹淨的黝黑臉膛,歪扭得奇形怪狀,十分可怕;頭上有一圈鮮紅的血跡。屍體躺在一塊白木板上的一個巨大的濕淋淋的環形物上。他的雙膝彎曲,兩手痛苦地攤開著。一把白柄的刀子從他又粗又黑的喉嚨正中整個地刺進了他的身體。這個人身材魁梧,在他遭到這致命的一擊之前,他一定象一頭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樣已經倒下了。他的右手旁邊的地板上放著一把可怕的兩邊開刃的牛角柄匕首,匕首旁邊是一隻黑色小山羊皮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