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派胡言亂語。他顫抖起來,又發出既象咳嗽又象嗚咽的聲音。
“你現在把煤氣燈點燃起來,華生,但要小心,隻能點上一半。我請求你小心,華生。謝謝。這太好了。不,你不用拉AE餦f1百葉窗。勞駕把信和報紙放在這張桌子上,我夠得著就行。謝謝你。再把壁爐台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拿一點過來。好極了,華生!那上麵有一個方糖夾子。請你用夾子把那個象牙小盒夾起來,放到這裏的報紙裏麵。好!現在,你可以到下伯克大街13號去請柯弗頓·司密斯了。”
說實話,我已經不怎麼想去請醫生了,因為可憐的福爾摩斯神態如此昏迷,離開他怕有危險。然而,他現在卻要請他所說的那個人來看病,其心情之迫切,就象他剛才不準我去請醫生的態度之固執一樣。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我說。
“可能沒有聽說過,我的好華生。我要告訴了你,也許會使你吃驚的,治這種病的內行並不是一位醫生,而是一個種植園主。柯弗頓·司密斯先生是蘇門答臘的知名人士,現在正在倫敦訪問。在他的種植園裏,出現了一種疫病,由於得不到醫藥救護,他不得不自己著手進行研究,並且取得了影響很大的效果。他這個人非常講究條理係統,我叫你六點鍾之前不要去,是因為我知道你在他書房裏是找不到他的。如果你能把他請來,以他治療這種病的獨一無二的經驗解決我們的困難——他調查這種病已經成為他的最大嗜好——我不懷疑,他是會幫助我的。”
福爾摩斯的話是連貫的,完整的;不過我不想形容他說話時怎樣不斷被喘息所打斷,也不想形容病痛怎樣使他雙手又抓又捏。在我和他相處的這幾個小時裏,看來他是每況愈下了:熱病斑點更加明顯,從深陷的黑眼窩裏射出的目光更加刺人,額頭上直冒冷汗。但是,他說話時的那種自在的風度依然如放。甚至到了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仍然是一個支配者。
“把你離開時我的情況詳細告訴他,"他說,“你要把你心裏的印象表達出來——生命垂危——生命垂危,神誌昏迷。真的,我想不出,為什麼整個海灘不是一整塊豐產的牡蠣。啊,我迷糊啦!多奇怪,腦子要由腦子來控製!我在說什麼,華生?”
“叫我去請柯弗頓·司密斯先生。”
“嗬,對,我記得。我的性命全靠他了,去懇求他,華生。我和他之間彼此沒有好感。他有個侄子,華生——我曾懷疑這裏麵有卑鄙的勾當,我讓他看到了這一點。這孩子死得真慘。司密斯恨透了我。你要去說動他的心,華生。請他,求他,想盡辦法把他弄來。他能救我——隻有他!”
“要是這樣,那我就把他拉進馬車好了。”
“這可不行。你要把他說服,讓他來。然後你在他之前先回到這裏來。隨便用什麼借口都可以,不要跟他一起來。別忘了,華生。你不會使我失望的。你從來沒有使我失望過。肯定有天然的敵人在限製生物的繁殖。華生,你和我都已盡了本分。那麼,這個世界會不會被繁殖過多的牡蠣淹沒呢?不會,不會,可怕呀!你要把心裏的一切都表達出來。”
我完全聽任他象個傻孩子似地胡言亂語,喋喋不休。他把鑰匙交給我,我高興極了,趕快接過鑰匙,要不然他會把自己鎖在屋裏的。赫德森太太在過道裏等待著,顫抖著,哭泣著。我走過套間,後麵還傳來福爾摩斯在胡叫瞎唱的尖細嗓音。到了樓下,當我正在叫馬車時,一個人從霧中走過來。
“先生,福爾摩斯先生怎麼樣啦?"他問道。
原來是老相識,蘇格蘭場的莫頓警長。他身穿花呢便衣。“他病得很厲害,"我回答。
他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神色看著我。要不是這樣想顯得太惡毒,我倒覺得從車燈下看見的他竟然是滿麵歡欣的。
“我聽到一些關於他生病的謠傳,"他說。
馬車走動了,我離開了他。
下伯克街原來是在諾廷希爾和肯辛頓交界的地方。這一帶房子很好,界限卻不清楚。馬車在一座住宅前麵停下。這座房子的老式鐵欄杆,雙扇大門以及閃亮的銅件都帶有一種體麵而嚴肅的高貴氣派。一個一本正經的管事出現了,身後射來淡紅色的電燈光。這裏的一切和他倒很協調。
“柯弗頓·司密斯先生在裏麵,華生醫生!很好,先生,我把你的名片交給他。”
我是無名小卒,不會引起柯弗頓·司密斯先生的注意。通過半開著的房門,我聽見一個嗓門很高、暴躁刺耳的聲音。
“這個人是誰?他要幹什麼?嗯,斯泰帕爾,我不是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在我作研究的時候不讓人來打擾我嗎?”
管事輕言細語地作了一番安慰性的解釋。
“哦,我不見他,斯泰帕爾。我的工作不能這樣中斷。我不在家。就這樣對他說吧。要是非見我不可,就叫他早上來。”
我想到福爾摩斯正在病床上輾轉不安,一分鍾一分鍾地在數著,等待我去幫助他。現在不是講客氣的時候。他的生命全得靠我辦事迅速及時。對主人抱歉不已的管事還沒來得及傳達主人的口信,我已經闖過他身邊進了屋裏。
一個人從火邊的一把靠椅上站起來,發出憤怒的尖叫。隻見一張淡黃的麵孔,滿臉橫肉,一臉油膩;一個肥大的雙下巴;毛茸茸的茶色眉毛下麵一對陰沉嚇人的灰眼睛盯著我;光禿禿的腦門旁的紅色卷發上故作時髦地斜壓著一頂天鵝絨的吸煙小帽。腦袋很大,可是當我低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這個人的身軀又小又弱,雙肩和後背弓彎,好象在小時候得過佝僂病。
“這是怎麼回事?"他高聲尖叫道,“這樣闖進來是什麼意思?我不是傳話給你,叫你明天早上來嗎?”
“對不起,"我說,“事情不能耽擱。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提到我朋友的名字,對這個矮小人物產生了不平常的效果。他臉上的忿怒表情頓時消失,神色變得緊張而警惕。
“你是從福爾摩斯那兒來的?"他問道。
“我剛從他那兒來。”
“福爾摩斯怎麼樣?他好嗎?”
“他病得快死啦。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他指給我一把椅子,他也在自己的靠椅上坐下。就在這時候,我從壁爐牆上的一麵鏡子裏起見了他的臉。我敢起誓說,他臉上露出一絲惡毒而陰險的笑容。不過我自己又想,一定是我意外地引起了某種神經緊張,因為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看著我的時候,臉上顯露出真誠關懷的表情。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不安,"他說。“我不過是通過做幾筆生意才認識福爾摩斯先生的。不過我很看重他的才華和性格。他業餘研究犯罪學,我業餘研究病理學。他抓壞人,我滅病菌。這就是我的監獄,"說著他用手指向一個小桌子上的一排排瓶瓶罐罐。"在這裏培養的膠質中,就有世界上最凶惡的犯罪分子正在服刑哩。”
“正是因為你有特殊的知識,福爾摩斯才想見到你。他對你評價極高。他認為在倫敦,隻有你才能幫助他。”
這個矮小的人物吃了一驚,那頂時髦的吸煙帽竟然滑到地上去了。
“為什麼?"他問道,“為什麼福爾摩斯認為我可以幫他解決困難?”
“因為你懂得東方的疾病。”
“為什麼他認為他染上的病是東方疾病呢?”
“因為,在進行職業方麵的調查了解中,他在碼頭上和中國水手一起工作過。”
柯弗頓·司密斯先生高興地笑了,拾起了他的吸煙帽。
“哦,是這樣——呃?"他說,“我想這事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嚴重。他病了多久啦?”
“差不多三天了。”
“神誌昏迷嗎?”
“有時候昏迷。”
“嘖!嘖!這麼說很嚴重。不答應他的要求去看他,那是不人道的。可叫我中斷工作我又非常不願意,華生醫生。不過,這件事自然又當別論。我馬上就跟你去。”
我想起福爾摩斯的囑咐。
“我另外還有約會,"我說。
“很好。我一個人去。我有福爾摩斯先生的住址。你放心,我最遲在半小時內就到。”
我提心吊膽地回到福爾摩斯的臥室。我怕當我不在的時候會出什麼事。這一會兒,他好多了。我放了心。他的臉色仍然慘白,但已無神誌昏迷的症狀。他說話的聲音很虛弱,但比往常更顯得清醒。
“唔,見到他了嗎,華生?”
“見到了。他就來。”
“好極了,華生!好極了!你是最好的信差。”
“他想同我一起來。”
“那絕對不行,華生。那顯然是辦不到的。我生什麼病,他問了嗎?”
“我告訴他關於東區中國人的事情。"①
①倫敦東區,勞動人民聚居地。——譯者注
“對!好,華生,你已經盡了好朋友的責任。現在你可以退場了。”
“我得等,我得聽聽他的意見,福爾摩斯。”
“那當然。不過,如果他以為這裏隻剩下兩個人,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的意見會更加坦率,更有價值。我的床頭後麵剛巧有個地方,華生。”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我看沒有別的辦法了,華生。這地方不適於躲人,可也不容易引人生疑。就躲在那兒吧,華生,我看行。"他突然坐起,憔悴的臉上顯得嚴肅而全神貫注。"聽見車輪聲了,快,華生,快呀,老兄,如果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不要動,不管出什麼事,你千萬別動,聽見了嗎?別說話!別動!聽著就行了。"轉眼間,他那突如其來的精力消失了,老練果斷的話音變成神誌迷糊的微弱的咕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