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第三卷

第一章

姨媽家住朝天門,好多年前回老家長壽,就在姨媽家歇腳,起早去趕船。那時候交通不方便,別說晚上,早班車都要很晚才始發。朝天門的船則開的早,晚了趕不上就隻有等第二天的船,為了能坐上當天的船,很多人晚上都去朝天門碼頭過夜。從長壽回ZQ有時也在姨媽家住上一晚。幺妹忘不了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幺妹正住在姨媽家。夜半突然被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翻身坐起來,姨媽見她起來說:“幺姑娘各人睡,那是岩下人家教訓女兒,連派出所都不管,你也別去,人家會不安逸你的。”慘叫聲一聲緊接一聲,經久不息,還傳來絕望的呼喊:“打死人啊!救命啊!叔叔伯伯救救我啊!哎喲啊!啊……”叫一聲,幺妹的心緊一下,一聲連著一聲,幺妹禁不住打哆嗦,什麼人這麼狠心,幺妹忍不住又坐起來。姨媽連聲吩咐:“幺姑娘莫去哈,幺姑娘.莫去哈……”幺妹還是悄悄的摸下床,悄悄去開門,姨媽說:“你遠遠的看就是,千萬別去搭白唷。”好像聽見姨爹在咕嚕:“恁大個人了還去看稀奇,有啥子看的嘛。”幺妹尋聲覓去,轉個屋角大吃一驚,幺妹眼前出現的一幕無不讓她心驚肉跳,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被反剪雙手赤身裸體的吊在門楣上,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手握著雞蛋大小的竹棒劈頭蓋臉往姑娘身上抽打,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竹棒,姑娘的叫聲逐漸減弱了下去,男人還是一下接一下的用力抽打著,許久見被打的人不出聲也不叫喚了,這才停下手來。伸手抬起姑娘的頭,姑娘圓睜著雙眼瞪著他,男人餘氣未消的說:“你還乘起不喊不叫了?”姑娘咬牙切齒的說:“讓你打死算了!”男人說:“不打你不長記心,看你還敢不敢到處去衝,我在家裏你都這樣,我不在屋頭你恐怕要翻天,難怪你媽管不住你。”姑娘憤憤地說:“聽她打胡亂說你就來整我。”男人咆哮道:“是你媽打胡亂說麼,你深更半夜不回家,跑去別人家住,這是你媽打胡亂說。別怨我打你,這是為你好。如果我不是你老漢,哪個來管你,我吃多了撐的沒事幹?你是我的娃兒,就像我養的雞鴨一樣,想殺就殺了你,想打就打一頓,因為你始終是我的娃兒,你完全是我私人的,我有權處置你,不信你去派出所告我,看派出所能把我怎麼樣。”男人說完這些話,好像氣也消了些。手裏的竹棒已打成刷把狀了,再想尋些打人的,地上也隻剩些打爛的竹片了,丟下爛竹棒恨恨的說:“吊你在這兒各人好生想哈子,你去別人家睡覺對不對。你有本事就這樣光起身子跑,跑了就別再回來。”男人進屋,把吊在門楣上的姑娘關在了門外。

看見別人遭受這樣殘酷的毆打,幺妹真有些不寒而栗。父親雖然把好吃的東西給兒子吃,好衣服給兒子穿。可從來沒有這麼狠心的打過她,對她還時常幺兒狗兒的親切呼喚。人是人啊,自己的親生兒女,怎麼會這麼殘忍的下的了手哦?別說是這種關係。就是平常人之間,在一起生活久了,都會滋生出一些情感來,何談還有血緣親情。幺妹始終想不明白,男人說這是為他女兒好,難道真是為她好麼?為她好用這樣殘酷的手段?暴打女兒還振振有詞?還說什麼:“你是我的娃兒,就像我養的雞鴨一樣,我想殺就殺了,想打就打一頓的話來……”對自己的女兒捆綁吊打,根本沒有把女兒的肉體當是血肉之軀。這樣的父親,還算父親麼。

見女孩的父親進門了,幺妹戰戰兢兢走過去,在暗淡的月光下,摸索著幫女孩子解繩子,女孩許是有些受不了了,說:“你解不開的,隻有去找把剪刀或者刀子,把繩子割斷,才能放我下來,受不了了,手腳都沒知覺了。”幺妹聽她如此說,趕緊摸回姨媽家,摸進廚房摸起菜刀,趕緊來到吊姑娘處,摸索著割斷繩子,把姑娘悄悄引到姨媽家。姨媽拉亮電燈起來了。看見姑娘遍體鱗傷,驚訝的說:“你老漢恁麼整你啊?啷格下得了手哦。”姨媽趕緊下床,找出幾件舊衣服,讓姑娘穿上,口裏說:“你老漢這樣打你,你媽就不管?”姑娘說:“哎呀你莫說,不是我媽也許我還不得被打。每次老漢回來,他都對老漢說我很多壞話。說我不聽她的話,說我一天到晚不落屋到處走,還說我可能在和男娃兒耍朋友,說我早戀。媽一點也不信任我,隨便我說什麼,她都不相信,找人調查我,還親自悄悄跟蹤我,更氣人的是還想喊舅舅找幾個人來學校抓我,想把我送到工讀校去。幸好舅舅勸了她,說工讀校不能去,那裏麵大多是公安局送去的犯了錯誤的孩子,說裏麵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是個大染缸,送進去了不壞也會學壞的。如果她真來學校抓我去工讀校,我就完了,哪還有臉去學校讀書。”姨媽問:“這回你老漢為啥子打你?”姑娘說:“我去同學家玩,高興了忘了時間,想起回家沒有車了,我又沒多的錢,媽媽每天算計好了的,除了到學校和回家的車費,最多多給你一塊錢,所以就在同學家睡了。我原以為老漢已經走了,我出門時聽見老漢在接電話,說船要去武漢,要他趕緊上船去。我老漢一走要三個月才回來,所以我就沒急著回家。”姨媽問:“你去的是男同學女同學?”姑娘說:“女同學。”姨媽說:“女同學有啥子關係嘛?”姑娘說:“我說了是女同學,可他們不相信,特別是媽媽,硬說我……謝謝你們,我得走了。天亮前老漢會弄我進屋,見我不在又要出麻煩的,我回去躺在那兒,如果他問我誰放我下來的,我就說我暈過去了不知道。”姑娘脫下衣服褲子,走了。

前不久幺妹去姨媽家,說起那姑娘挨打的事情還唏噓不已。姨媽說:“娃兒還是要管教,可打不是辦法,有些娃兒越打越千翻。你姨爹有個長輩,你喊表叔公,曾經就打娃兒。早些年他在ZQ難得回長壽雙龍,回去一次就整一次,幾個娃兒都跑不脫,稍有點不如意舉手就打,後來隻要他回去,幾個娃兒屋都不敢落。其實他是好心,想讓娃兒學好,多讀點書。他考娃兒的生字,用一張紙剪一個洞,蒙住書,隻留出一個字讓你認,翻來複去的,小娃兒格嘛,哪個記性有多好,開始認的到,可明明認到了他還顛三倒四的追問:“是讀這個嗎?是讀這個嗎?……”重複幾次,孩子糊塗了,哪裏認的出來,你表叔公一生氣,抓住什麼就用什麼打,把孩子打的媽也娘的叫喚,還讓孩子跪在地上背書,背不出不準起來,他的幾個兒子就是這樣和他疏遠了的。他大姑娘,硬是遭他打的慘,小的時候讀書不得行被他打,長大點更是管的嚴,不準和男娃兒交往,不準在別人家睡覺,隻要不聽他的話被知道了十七八歲了都要遭他打。結果如何,姑娘經人介紹結了婚,整天不做事情遊手好閑,改革開放後整天玩麻將,逼著男人要錢,最終和男人離婚了。婆婆也氣死了。自己跑去ZQ聽說耍了很多男人也沒結婚,後來女兒也跑出來了。和一個水果批發商耍起,聽說那水果批發商有老婆。她還懷了別人的孩子。生孩子的時候她才十幾歲。轉眼孩子三歲多了,能說會道惹人喜愛,就因為水果批發商的丈夫又外出鬼混,兩個人發生口角言語。母親對孩子施暴,拳打腳踢把孩子當皮球踢,孩子說:“媽媽不打我,我肚肚疼。”年輕的母親一腳把孩子踹出老遠,還趕上去猛踢幾腳,不一會兒孩子就奄奄一息了,正巧孩子的外婆來看孩子,見狀趕忙把孩子送去醫院,孩子遍體鱗傷,醫生見孩子傷狀可疑,撥打了報警電話。孩子終沒救活,年輕母親被抓了起來,外婆又到處求人,花了不少錢才把年輕媽媽弄了出來。幫忙的人說:“你那女傻的很,問她是不是故意打死孩子的?她回答說是,說她恨水果批發商,就恨孩子,就是要打死她。”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往死裏打孩子,她說她小時候父母就是這樣往死裏打她。

姨媽說:“你表叔公的女兒你喊表姨。如今她那女兒又和水果批發商跑了。”幺妹曾聽姨媽說:“你那表叔公也不是個好東西,原來在ZQ跩的了不得,裹的女娃兒漂亮的不得了,穿起高跟鞋,妖裏妖氣的像蛇一樣的纏著你表叔公。如今你表叔公老了,兒女們都不管他,聽說在農村很遭孽。屋簷水點點滴,老的如何對待小的,孩子不可能不記得,我說教育娃兒呀,還是不能這麼黑起整,你說是不是。”

第二章

很多年前的鄉下人來城市是不太受人歡迎的,當初幺妹在姨媽家,遇見位個子高大體格壯實的男人,男人紅光滿麵,臉上掛著笑容。姨媽說:“這是你舅舅。”又給男人介紹:“這是大姐的幺姑娘,叫迤邐。”男人嘿嘿的笑了幾聲說:“恁麼大了,還沒見過耶,去我家玩玩?”外婆家也在長壽,距離不遠,也就十來裏路。很久以前,大舅舅去了ZQ找了工作,接二連三的把外婆家的人都帶了出去,最後外婆也進城去了。那時候,沒有人際關係,你在城裏是無法找到工作的,再加上戶口管理嚴密,糧食計劃供應,即使你能找到工作,沒有飯吃,還不得回去。大舅娘身材矮胖,走路一拐一拐的,像鴨子。大舅舅性格暴戾,惹到就要甩定子捶人,大舅娘怕他。在他們家幺妹很不習慣,這家人說話像吵架,聲音都是高八度,阿火連天的吼。舅舅進門就喊:“陳玉璽,來客了,大姐家姑娘,叫任迤邐。”舅娘回答的聲音也很大:“來了就進屋坐曬。”舅舅說:“你不安逸嗦?”舅娘說:“我不安逸哪個?喊她進屋坐拐得到哪去?”舅舅吼道:“莫說朗多,去整塊肉回來煮飯。”改革開放初期,豬肉還是稀罕物。舅娘說:“還是你各人去割肉,免得買的不好回來打人。”舅舅說:“哪個無憑八故打你哦,我又沒有瘋。”舅娘說:“我看你是有點瘋了。”舅舅楞起眼珠說:“你格舅子昆的,牛皮癢了是不是。”舅娘不再說話,出門買菜去了。表弟妹們回家,舅舅總能挑出些子女的毛病,總要大聲嗬斥幾句,表弟沒說話,表妹咕嚕了句:“一天隻曉得罵人。”聲音小,也許舅舅沒聽見,舅舅把幺妹介紹他們認識。

那是第一次幺妹去舅舅家,那時候幺妹還沒結婚,也想在城郊找個對象。表弟聽了說:“城郊的農民還不是農民,不知道你們幾姊妹為什麼要想往城郊跑。”舅舅大聲武氣的說:“你曉得個屁。當初不是你幺舅公,我們這一大家子,還不是都在縣區當農民,現在的工人階級,每人每月五六斤肉票,還有半斤菜油。城郊的菜農,肉票國家不管,菜油每月一兩,我們還有副食品,他們什麼都沒有,隻有三十斤糧票。縣區農民,家裏養豬的,逢年過節也許有點肉吃,如果家窮養不起豬的,三年五載都吃不成肉。不信你問表妹,他們飯都吃不飽。廣播天天在喊糠菜半年糧,喊農忙吃幹點,農閑喝稀的。哪個不想日子過好點?真的如果不是你幺舅公,你也隻有在老家餓肚皮。不但你,連你二爸,幺爸,你大老子,幺老子,都得在老家餓飯,我們這家人真得好生報答幺舅公。”舅舅停了許久才繼續說:“是他把我從農村帶出來的,後來我才帶出的你們二爸和幺爸。那時候的幺舅公硬是不得了,連在山坡上拉屎也有衛兵給他撐傘,不知道他在偽政府當的什麼官,他把我帶到兵工廠,給辦公室的人打了個招呼,說這個人是我外侄,就安排我當鉗工,那時候社會混亂,有稽查,也有警察,還有內二警,這些人之間經常打架,不知道他們誰管誰,反正惹毛了連兵工廠的工人也敢拖機槍出去打架。幺舅公帶著我去衛兵室招呼了一聲,後來我出來進去都沒得人過問我。”說到這裏舅舅有些激動:“當初我出去賭錢,用麻袋裝錢,幺舅公還喊一個背盒子炮的衛兵跟我一路,那時候真是威風慘了。後來我從長安廠調去望江廠,就很少和幺舅公見麵了,再後來不知道他怎麼就回老家雙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