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城背後有座小山,我堅持每天一早都上去一回,除了跑跑跳跳之外,我還一直要堅持走到山頂的另一邊,去看那棵特別的女兒樹。
那是一棵極其普通的柏樹,長在向陽的小坡上,由於周圍類似的樹木太多,也致我現在都不記得誰是我的女兒樹了。叫女兒樹,是因為它的皮膚下流著和我女兒相同的血液。
春節後的一個上午,我的女兒來到人世間。當我忐忑不安的在手術室外的水泥地板上來回走動時,心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感到時間特別漫長。大概一個小時後,醫生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娃娃出來了,便是我的女兒。女兒穿得整整齊齊,戴著曖曖的小花帽,捆著厚厚的紅棉襖,安靜的打量著這個嶄新的世界。安頓好母女倆後,我便按老家鄉下的習俗,要找個地方把胎衣埋起來。
我把那一團還散發著體溫的血肉之物小心包好,然後走出醫院尋找個好的去處。正午時分,春日嬌陽已經有點火辣了。哪裏才是風水寶地呢?前麵是嘉陵江,蜿蜒數百裏一直到海,後麵是草木茂盛的小山,我是上山還是到河邊呢?最後我選擇了上山,雲山蒼蒼,流水泱泱,靠山麵水,山高水長。我來到這個叫做靈雲的小山,到處轉悠,哪裏才是最好的位置呢?山下是靜靜流淌的江水和錯落有致的樓房,眼下則是一座百年老校,遠遠的來傳來了朗朗書聲。
依靈山麵嘉水,鄰學府向朝陽,難得的好地方。於是我便選了路邊一個小坡,這裏落葉堆積,胎衣不易被野狗尋見。同時,地處山坡,也不會有遊人踐踏。而且太陽一出來,便曬著這麵小山坡。我相中了一根最直的柏樹,來到樹下,深深的挖了一個坑,把包著胎衣的袋子放了進去,然後心裏默默的說:小樹好好長吧,長得高高的,長得壯壯的。我把土坑嚴嚴實實的蓋上,然後再聚攏落葉,把那塊新土掩蔽起來。收拾好這一切後,我爬上山坡,牢牢記住周圍的標誌,才慢慢轉身過去。
那棵沒有姓名的小樹便成了我身邊最親近的一株植物了。每當我看到女兒,便會想到她的部分骨血也在山坡上生長,雖然沒有人能看出,但是我知道,我女兒的血液已經從樹根流淌到了樹枝。那棵樹也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和靈敏的耳朵,它也在注視著這個世界。
女兒還不會說話,隻會哭笑,就象一棵小樹苗,沒有語言,隻有不時的舞動。女兒膚色潤澤,也如那綠油油的樹,全身透出生命的光。我在想,等我女兒大了些的時候,我便帶上她到山上,叫那棵樹姐姐,因為姐姐長得比她高。等我女兒能說話的時候,我便帶她上山與姐姐說話。因為,與她同輩的,隻有那棵樹的身體裏流淌著同她一樣的血液。
我與妻子都忙於養家糊口,女兒便遠送鄉間,成天與阿貓阿狗為伴。所以,女兒最先認識的就是狗、雞、貓,然後就是漫山遍野的樹。我的女兒長期生活在鄉下,城裏的她的同胞姐姐也生長在城外的山上,她倆可謂是同命相憐了。在女兒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打電話回家往往都聽不到她一點聲響,把她惹煩了,她才旁若無人的發出幾聲哭鬧。於是,我想女兒的時候,便上山去看一看那棵小樹。
女兒與小樹都生長在鄉下,都長得壯壯實實的。也正是因為在鄉下,她躲過了2007年的普澤欣、2008年的三聚氰胺和汶川地震,這讓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受到驚嚇也一次又一次的感到慶幸。每次看到小樹長勢喜人,我都在說,小樹姐姐都這麼健康,我的女兒肯定也會更加健康的。在紅苕和苞穀的哺養下,女兒一天天長大,小臉蛋慢慢鼓了起來,紅潤了起來,遠比在城裏生活的那些孩子看起來在健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不管是小樹還是女兒,我們都要用一生的精力來嗬護和培養。
女兒一天天長大,成天遍地跑,象個山裏的孩子一樣,喜歡大呼小叫。媽媽在兩棵桔樹的樹丫上架了一根細木棒,不滿兩歲的女兒已經學會雙手抓住,翹起雙腳蕩來蕩去了,她說這就是秋千。玩膩了,她還學會了爬樹,矮矮的人兒,已經能夠在鄉下找到自己樂趣了。與她一起玩得開心的,也就是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樹木了,誰能不說她們是姊妹呢?
春節期間,女兒回到了城裏,她欣喜的張望城裏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全家都圍著她到處跑,我也沒有時間再上山了。由於天太冷,我也不敢把女兒帶到山上玩,看一看那棵蔥鬱的小樹。
春節過後,我爬上山,再特意去看那棵小樹。山坡上樹木全都綠油油,我都不能確認哪棵是我的女兒樹了。我當初原想認一棵粗大的桂花樹為女兒樹,但想到她還是那麼小的人兒,不必承擔如此的重荷和陰影,於是我選擇了一棵平凡的小柏樹。
我差不多快認不出那棵女兒樹了。但是回頭又想,天下父母誰不願意自己的兒女功成名就,超凡脫俗,願望固然好,但我也覺得,平凡也沒有什麼不好。我知道,我的那棵女兒樹仍在我當初擁抱的地方茁壯成長。
當我女兒長大的時候,我要讓她自己來尋找自己的姐姐樹。我相信,她一定能找到那棵樹,因為她倆流著相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