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與俗是孿生的，相依相伴，不棄不離。如果沒有雅的對比，俗便不會俗得俗不可耐；也同樣，如果沒有俗的襯托，雅也未必好得到哪裏去。
其實，我今天要說的這種俗，是比俗更俗的一種俗，俗得看上去非常雅的那種俗。用雅包裹起來的那種俗，便稱雅俗。
俗其實在出生以來，是個很俗的詞語，“長期形成的禮節、習慣”，是非常普通平白一個意義。在這個時期的俗，其實與雅還搭不上關係。隻是在俗後來慢慢墮落的時候，便站到了雅的對立麵，成為“庸俗，不雅，缺乏修養的麵貌”了。
既然俗都排到雅的對麵去了，那麼雅自然也就光彩奪目。隻要不俗的，全都是雅的。俗與雅便如此相輔相成，在人世間如影隨行。
小時候院子裏有個老甲子，按輩份我要叫他祖祖。在我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長滿了白胡子，成天躬腰趴背在院子裏忙裏忙外，多重的活也做不了，大都是些挑水掐菜燒鍋。祖祖是個老先生，以前是教私塾的，他滿肚子裏全是之乎者也，但是他從不迂腐，經常給我們講些古書上的故事以及他讀書教書的事，還經常拿本繁體字的書細看。我記得我們兒時最喜歡聽他背“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他還給我講些當年背書挨打的事，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祖祖耳朵有點背了，有時聽不到聲音。他的妻子也與他差不多了，滿臉皺紋，但是聲音尖銳。有時我們正聽祖祖講得興味盎然的時候，那個女祖祖獅吼一聲：聾子！來燒鍋！我們便知趣的跑開了，聾子祖祖便低低的埋怨一句，然後進屋去了。
如果要區分一下的話，這裏雅俗分明。黃發垂髫其樂融融的講《四書》《五經》，這是何等的雅事呢？沒有一般的雅性，也不會如此。然而，那淩厲不減當年的一聲大吼，《四書》《五經》自然相形見絀，於是一雅一俗，自然分明，但這鄉間風情，自然可愛。
有一回，我看見平常經常見麵的大姐伸手，露出了兩顆金燦燦的大戒指，那兩個戒指緊緊的箍在她香腸一般的指節上，無論我怎麼看，都發現那指節上是捆了兩個字——“庸”和“俗”。這種俗，讓人倒胃口。
可是，有一種俗則似是而非，不易分辨。
時下，人們出了成果，不知道有無喝彩，都喜歡上窮碧落下至黃泉，尋找評頭品足，希求指點瑕疵，可是來者都嘴軟手短，洋洋灑灑的長篇批評全是褒獎。有人看來，這是一種謙虛和下問，是一件可謂文雅的事。然而，這便是俗，是雅俗，看上去挺雅的俗，其實是無恥的雅，比俗還俗，是骨子裏的惡俗，敗壞了世風。
其實，雅俗已經盛行多時了。高樓林立的商業叢林，偏偏要以“居”“軒”自居。早已毀於一旦的古代城鎮，偏偏要裝裝點點，樹起一麵古舊的文化旗幟，想讓人記住曾經的深厚底蘊。給俗穿上一件叫做“雅”的衣裳，其實最為滑稽，有時讓人覺得雖然無傷大雅，卻也在不經意間讓人貽笑。
唉，雅、俗這兩字最讓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