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溪寺,聽說曾經有個寺,因為有一個麻臉和尚是裏麵的住持,這個溪邊的寺院於是叫著麻溪寺,也有人說那寺院門口有一條小溪叫麻溪,當然溪邊的寺就叫麻溪寺了。
在我知道麻溪寺的時候,它已經成了一個地名,寺院早也成為幾代人之前的傳說了。在我十歲那年,我便在幺爸的帶領下,背著一口箱子來到了麻溪寺。記得那是個雨天,翻過門前的那座沒有名的山,然後再經過曲曲折折的山路,再在這個綿延數裏的山脈的某一個腰部下山,繞過伸出的馬桑樹枝、黃荊樹枝,然後在一塊塊石頭上不停歇息,一直向那個叫麻溪寺的地方行走。
黃荊是川北山坡上常見的一種灌木,春天長出綠綠的葉子,到了秋天的時候,葉子落盡,便露出光溜溜的堅韌荊條。於是,在老師或者家長的手中,這些荊條便會在一個個意想不到時候,在孩子們的屁股上烙下一條條暗紅的印記和刺骨的疼痛。院子裏一位我叫祖祖的白胡子老人常說:當年秦始皇當了皇帝之後,出巡時看到這一叢叢的荊條,便下車跪拜,並說,如果不是當年自己的父親用荊條教訓他,可能他也不會有所作為。於是從那以後,這個無名的灌木便叫作黃荊或者皇荊了。所以我看到黃荊,似乎屁股就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過了一道灣,遠遠看到山下的幾戶人家。再過了一道灣,看到對麵山坡上又有一片青瓦的農房。那些遠處的小山灣,由於居住人家的姓氏不同,於是就叫著李家灣、付家、袁家溝、張家坪,還有些地方便幹脆因物或者因地勢取名,叫作井灣角、四台嘴、方山。路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地名和一個又一個沒有名字的地方,終於看到幾十間房子圍成的U字形的院子,幺爸說:到了。於是,我便知道這個地方叫麻溪寺了。
幺爸的嶽父就在麻溪寺,他是回來拜望的,於是父母便讓他帶我一道來報名入學。我到學校後,渾身差不多濕透了,光著的腳板已經走得熱騰騰,踩在已經被踏成泥漿的地上,怪舒服的。幺爸在學校裏交了費報了名,拿了幾本書,然後把我帶到一間空蕩蕩的教室,選準一個空地,再從他嶽父家拿來幾捆稻草,在地上鋪出一塊一米寬近兩米長的草墊子,再把自已家帶來的篾席鋪上,這便是我今後三年的窩了。為了睡覺不至於從稻草上滾下來,幺爸與我還四下找來廢棄的磚頭,壘在地鋪的四周,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從此,我便開始了離家外出求學的曆程。麻溪寺這個地方從幼兒園到初中,各個班級一應俱全。由於這裏離鄉場還有六十多裏地,又有一條大河阻隔,河這邊的群眾們便在麻溪寺這個地方建了一座學校。我家就在山的那邊,便就近在這裏上學。
由於房子不夠,我鋪好的地鋪又安排了兩個同學,於是有的被子來蓋,有的被子來鋪,在鬆軟熱和的稻草上,我們的小窩四季溫暖。夜晚的時候,同學們都腦袋挨腦袋的在地上排得整整齊齊的,如果用電筒一照,完全象是進入了夏天的西瓜地。
夜裏總有人要上廁所,廁所卻又在離寢室遠遠的地方,荒山野嶺黑燈瞎火的,同學們雖然不怕什麼殺人越貨,但是害怕鬼。於是總有人急切的喚醒同鋪的一起去解手,有膽小的同學不敢出門,幹脆悄悄溜到門後,順著牆角無聲無息的撒一泡尿,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鑽進被窩。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急促的集合鈴把大家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值周教師便拿著雪亮的手電和粗實的黃荊棒就大吼著過來了:“起床!起床!操場集合!”同時,很快就聽到黃荊棒打在被蓋上發出的巨大的沉悶聲響,聽到這個聲音,全寢室的一個個瞌睡蟲便飛一般的跑到教室後的大草坪,開始跑步了。
等大家都跑得汗流浹背,渾身熱騰騰的時候,朝讀的時間到了,於是便跑進教室,點起煤油燈開始哇啦哇啦讀起課文。冰冷的教室一下子熱火朝天,於是整個山村也在朝讀聲中醒來。
下了早自習,回到寢室等甑子裏的早飯時,於是有人便叫罵起來了。昨天夜裏不知是誰的那泡滔滔不絕的尿在板實的土地上畫出了一道彎彎曲曲的河流,隨後流進低窪處的某個同學的箱子底下,結果還浸濕了箱子裏麵的米袋子。大家都哄笑著找到值周教師,值周教師神探一般把全寢室的人通知過來訊問、審視,結果總是成為神秘懸案,不了了之。然而更有甚者,見前麵的案件未破,居然大膽的在門外牆角擺放了一尊大便,第二天,那尊大便便如雕塑一般在同學老師們的如炬目光下,成為鐵證,但最終還是沒有由此捕捉到罪犯。從此,班主任便安排夜間由室長負責衛生工作,緝拿作惡者,卻從來都沒有捉到過。
畢業好多年來,同學們講起當年的故事,還在私底下說某人曾經作奸犯科,但當年的滔天重罪,已成為溫馨的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