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上初中的學校與我家隻隔一座山,也就是山那邊的麻溪寺。
每個周日的下午,我便約上村裏的幾個同學,背上一周的口糧和鹹菜,再裝一壺水,然後上路了。到周五的時候,我們又背著空空的米袋回家度周末。來來回回,我們就在那曲折的山路上行走,有的走了三年或者四年,有的還更長。有的從那裏走向了高一級的學校,更多是從那裏走回老家,然後再到廣東打工。
從我家出門要過一個水庫的壩,再過去就是彎彎曲曲的田坎,田坎出頭就要爬坡了。這個山坡就正對著我的家,山坡上樹木茂盛,裏麵還有不少深埋在枯草裏的墳塋,這是我們村裏祖輩們長眠的地方,但我們經過的時候,心裏總是緊繃繃的,都不停的四下張望,如果有哪裏有點風吹草動,大夥便如驚弓之鳥趕忙逃竄。不過,走了近十年,誰也沒有看到出來個什麼異物。
每次走到這個山窩,我都要回頭看一看對麵的家。全村的青瓦房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每家房前屋後都栽著綠油油的慈竹和柏樹,三兩家的房頂上還冒著灰白的炊煙,仿佛是一幅溫馨的油畫。
我們那個村莊都是一個宗族,不知祖輩是什麼時候到這裏來安家落戶的,多少年來,子子孫孫便在這裏安營紮寨,傳宗接代。村莊前麵是一個能澆灌全村稻田的水庫,村後是一座能遮擋北風的大山,這座山叫二帽嶺,不知是如何得名的。但是後來我從外地回來,從東邊向老家方向回望的時候,遠遠看到那座山的山頂完全象是扣著一個帽子,村裏人說那就是個狀元頂子,於是就叫作二帽嶺,都說那邊的風水好,出人才。山那邊的村莊的確出過一些名人,出過知縣、還有遠近不少的大官小官什麼的。然而,我們村多年也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都說那個頂子沒有正戴在我們這邊山上,村裏的人總是用這樣的話自嘲。
我們村五十多戶人,雖然沒有顯赫的人家,但幾乎每家都有一個教師在遠近的學校教書,這對我們村子來說,也算是有點名氣了。
上學時,在同伴多的時候,我們還壯著膽子扒開那些墳頭的枯草,看那些斑駁的碑文,全都清代的遺跡。還有幾個華麗的高大石碑,上麵的刻字中規中矩,雕塑精美,在每次祭祀的煙薰火燎中,已經蒙了一層厚厚的黑灰。看到那些方正的字跡,膽小怕事的我們心裏才有些平靜,仿佛看到了慈祥仁愛的長者。
翻過山頂,鑽過密密匝匝的灌木叢和片片莊稼地,經過幾個草坪然後下坡。草坪上有幾塊光滑的巨石,夏天歇息在上麵,被烈日烤熱的石頭散發出溫暖的餘溫,把屁股烘得曖洋洋的。每次到了這幾塊石頭邊,我們都要把背兜放下,在石頭上拿出在家帶的幹糧,分給大夥吃了才下山。
山下的石縫間有一股清泉,長年不歇。到這裏的時候,我們便把自各帶的水壺灌滿,帶到學校蒸飯。因為學校僅靠一口水井,根本不能解決全部師生的吃水。在夏天的時候,路過這裏,我們都要摘下兩片大大的桐樹葉,折疊成一個勺形,從這口水井裏舀水喝,那水冰涼甘冽,大家都要喝到肚子裏嘭嘭直響才放手。一路上,幾個村的同學三三兩兩的先後彙聚在一起,一路浩浩蕩蕩有說有笑的走向學校,開始又一周的學習。
周五的時候,午飯一吃,大家都心慌意亂,準備著回家了。老師也與同學們一樣,居住在遠近的村子裏,他們不少也要忙著回家做農活,但大家都還得忍耐著等到放學。
放學後,同村的幾個便又邀約著走另一條路回家。一大路人馬,在經過幾個灣之後,便隻剩三五個了。我們村有三個男生,放學後經常一路,不時走走新開辟的道路,象在探迷。有時看到路邊的黃瓜、花生和桔子,總要小心的偷上幾個品嚐品嚐。
有次我們發現一片光滑的草坪和成排的青杆樹,那些小樹剛手臂粗,兩棵樹之間距離也正好兩臂長。我們欣喜的抓住兩顆樹的樹杆,雙腿一蹬,腰彎頭埋,一下便翻了一個跟頭。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這項運動其實就是類似於雙杠的運動,我們在這草坪玩到天黑才匆匆趕回家。以後每次回家,我們都要經過那邊草坪。
那片草坪平坦光滑,鬆軟舒服。後來電視劇《霍元甲》、《再向虎山行》開始風靡,我們便學著電視劇裏演員的鯉魚打挺、掃腿和騰空,個個都宛如武林好漢,嘻嘻哈哈盡興而歸。
我在五年過後,我又回到當初學習的小學任教,經過那片樹林時,發現那些樹杆已經握不住了,上麵已經沒有了我們當年留下的痕跡。路過那處山泉,我特地去喝了幾口,但沒有當年有味了。我突然想,我是不是已經老了。
當初我們一行搖搖擺擺要走大半天的路,我三五兩下就走完了,不知道,是路變短了還是我的腿變長了。但是我深深覺得,過去的日子,已經如那些粗壯樹杆上磨滅的印記,已經深深刻進了我的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