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與動力的關係,物理學家與文學家早有描述,似乎壓力就是動力的外因,沒有壓力自然就沒有動力。我覺得,有壓力還要有夢想,才會有動力,如果有壓力沒有夢想,那就隻剩麻木般的忍受。
我回到麻溪寺後,並沒有覺得生活有多艱苦。有陋室一間,有糙米兩鬥,同時還有事可做,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然而,教學之餘的時間太多了,每天課後,學生們獨自玩樂去了,我改完作業,還有大批量的時間空閑,如何打發這些日子呢?窮鄉僻壤,人煙稀少,每天重複著相同的事,日子一長,就感到單調乏味了。有老師課餘便潛心鑽研撲克、長牌、麻將,我也因為屢戰屢敗而徹底喪失鬥誌和興趣。於是,象我這樣一個尋找不到樂趣的人,便成了一個無趣的寂寞人了。
在鄉下,自虐也成為一種尋求樂趣的方式。還記得我與同事們在談起尊嚴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讓大家捧腹的名言:在麻溪寺,你說我是條狗,那我就馬上在地上給你爬三圈,並汪汪汪大叫幾聲。這種自虐自樂的語言遊戲是鄉下最直接的文藝生活,隻為能有片刻的歡娛。然而,更多的時候,大家都沒有閑心尋求靈魂的快樂,隻在尋求精神的刺激。
於是,我便把興趣轉向了閱讀。我在四年裏自學完了中文專科和本科的課程,還到處尋找可以讀的文字,還讀過一些類似《麻衣相法》、《奇門遁甲》等民間收藏的奇書,閑下便以此作為閑聊的話題,居然還讓人刮目。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在鄉下學校自學四年後到成都參加本科畢業論文答辯時,居然還遇上了當年師範的同班同學,她是師範畢業保送進大學的,我卻是自己東倒西歪找上去的。因為是第一次到省城,第一次進大學聖殿,而且行程又非常緊,根本來不及有過多的感慨。
山裏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最適合讀厚厚的書籍。然而讀書不能裹腹,還得自己生起小柴灶,煮碗清湯麵。呆坐讀書,不時會打瞌睡,還會思想拋錨,看了半天,發現自己的目光還盯的是那幾個個字。於是我便邊讀書邊抄書,看書練字兩不誤。寢室裏有一堆一堆的學生的舊作業本,在本子背麵寫字非常舒服。寫過字的本子象被水浸透後又曬幹了一樣,蓬蓬鬆鬆的,鋼筆在紙上劃過,彈性十足,寫出來的字特別飄逸。
不知是哪裏得來了一本鋼筆字帖,每天無事便臨摹,偶爾發現有一兩頁字還象模象樣,於是撕下來貼在牆上,糊牆擋風又自我陶醉。特別是臨近自考考試時間,總覺得看過的東西沒有蹤影,於是也把書中的大綱要點抄下來,貼在牆上,過來過去時也瞧一瞧,想提醒自己要記住。然而,貼上去的基本沒有看過,滿牆的紙片上全是字,都不知道要看哪個好。
用筆在紙上寫字貼在牆上,是非常文明的舉動了。一個周末,我在看一本古代文學作品選,突然讀到兩首散曲,如遇知音,於是拿起粉筆,也故作風雅在寢室的牆壁上留下了這兩首散曲。牆壁是白的,於是我找了支紅粉筆,龍飛鳳舞題寫了上去,引得老師們又是一陣笑鬧。因為閉塞落後,老師們都能理解各自的怪異,這也是一種心理排解的方式。我現在還記得那兩首元朝的散曲《中呂·喜春來》:金魚玉帶羅蘭扣,皂蓋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斷在俺筆尖頭。得意秋,分破帝王憂。金妝寶劍藏龍口,玉帶紅絨掛虎頭,綠楊影裏驟驊騮。得誌秋,名滿鳳凰樓。
我身居川北深山中的鄉村小學,看到這樣的句子,不由得胸襟開敞,豪情滿懷。人生不測,奈何天地,不常看到如此讓人爽快的句子,於是便銘記在心。後來,我在城裏買回一本關於知青的回憶錄,看到沈國放早年曾下放在鄉村農場工作,後來考上大學,然後到外交部工作。因為曾在電視上看到沈國放答記者問的節目,居然沒有想到他也是農村出來的,不由得心情激越。於是,我更加沉醉在自己不可知的閱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