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8烤火(1 / 1)

鄉下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來得明明白白。

秋還沒有結束的時候,霧氣便慢慢的升騰在山山嶺嶺。霧最大的時候往往在一早一晚,有時能把整個山裏山外蒙得嚴嚴實實的,光著頭霧裏走一陣,頭發上便結了一層均勻的露珠,然而自己還沒有覺察,人們時常說的“滿頭霧水”可能也是出自這裏吧。

冬來之前,有霧鋪墊,還有霜的伏筆。踩得光溜溜的山路兩邊的野草早已枯死,霜降的清晨,路邊則蓋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霜花,踩上去還吱吱作響。霜打過的菜葉全都耷拉著腦袋,還凍得硬梆梆的,然而柿子在霜後卻更加甜蜜。老家半山腰有棵上百年的柿子樹,霜降過後,村裏的孩子們隔三岔五都過去溜達一下,看能不能撞上人家正在打柿子的好事。

冬天是在進行完秋天的一個又一個步驟之後,才慢慢過來的,雖然好象有點拖拖拉拉,但也比城裏來得早,來得明了。城裏不知季節變換,這都在當歌唱了。

冬天到來後,鄉下人最盼望的不是過年,而是烤火,鄉下人常說“爹親媽親,沒有一盆火親。”於是,大夥兒圍著火堆拉家常便成了冬天鄉下最熱鬧的場麵了。

鄉下的媳婦們圍著火堆一邊納鞋底或者紮踩墊,一邊說說東家長西家短,各自往往還表明自己的態度,雖然有不少流言從火堆旁開始漫延,但這個場合其實也是學習交流的好地方,不少媳婦就這樣熬成了婆,也還有不少大姑娘一天天在火堆旁烤得成熟起來,等待著出嫁。

孩子們很少願意安穩地坐在火堆旁烤火,隻是大人們都要在火堆下的草木灰裏埋上一些紅苕,等聞到一股甜糊的香味時,孩子們便湧過來刨紅苕。飛燙的紅苕早已烤得稀粑,根本不敢直接捧在手裏。個個小孩隻得把紅苕在左右手裏拋來拋去,或者摔在地上滾上幾圈,等溫度降下來才慢慢剝下那層薄薄的苕皮,貪婪而又小心地啃完又甜又綿的紅苕。那種紅心的紅苕吃起來味大,爽口。如果是白皮的紅苕,則淡而無味,生吃比熟吃要好些。

紅苕烤了些年辰後,大夥都不願意再吃了,於是便烤花生。抓一大把花生放在火堆邊的熱灰上,隻要發現冒黑煙了,便迅速撥到一邊,然後剝開殼,把烤得脆香的花生米扔到嘴裏,一牙咬下去,還能聽到熱騰騰的花生米遇到口水發出的吱吱尖叫。

我當年在麻溪寺教書時,學校在半山腰,山嘴下便是兩山間浩淼的升鍾湖,河風順著河溝一路直上,把學校的熱氣一吹而散,因而下課後,老師們便四處找火烤。那時學校已經通電了,隻是電費較高,沒人舍得花錢烤電爐子。

學校老楊老師有一個鐵皮柴爐,他還買了一些煤炭,一天到晚都是燃著的,一邊煮飯一邊烤火。隻要沒課,大家都圍到他教室後麵烤火,學生們則在前麵做作業。

有天下午,學生們都放學了,我圍在那個鐵爐邊烤火。為了讓火燃得更旺,楊老師架了幾塊木柴。我發現有塊柴一直沒有架到爐子裏麵,便讓楊老師的孫女把那塊柴放進來,我一連叫了她幾次,她都沒有動,還納悶的問我到底架哪塊?我給她一指,這一指不打緊,大夥一下哄笑起來。原來我有點近視,指的那個竟然是鐵爐的一截煙囪,黑糊糊的,完全象根沒有燃盡的木柴,這事也讓我獨自笑了好久。

烤柴火極不方便,烤一會滿身全是灰,而且休息時還要走幾個院子才到自己的寢室,到寢室後全身又冷透了,於是我咬緊牙關燒起了電爐子烤火。電爐子烤火方便清潔,隻是費錢,但是太冷了,沒有辦法。我鄰居的老師於是都鑽到我的寢室來烤火,我寢室裏經常談笑風生。

但是這樣下去,一個月的電費就受不了。我去上課時隻得把保險蓋取下藏起來,可是老師們進屋總能搜出來,我下課到寢室時,大家又烤得熱氣騰騰的了。我的寢室隻有四壁,居然連一個小小的保險蓋都沒有地方藏。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一個好地方。

寢室的牆壁是磚頭砌的,由於不少牆角的磚頭已經裸露並且破落,為了美觀,我便用紙糊了起來。那些殘破的小洞不正是藏保險蓋的好地方嗎?於是我在牆壁破漏處糊了一層紙,隻糊上麵不糊下麵,把紙一揭,就可以藏取保險蓋了,手一放下,那張硬紙便天衣無縫的把那個隱秘的洞穴遮蓋了。從此,沒有任何人能找到保險蓋了,於是我當月的電費便直線下降。

在十多年後的這個冬夜,我座在溫暖的床頭,敲打著電腦回想起當年的冬夜舊事,那幫狐朋狗友們早也音信全無,可是當年的點點滴滴仍記憶猶新,那堆黑夜裏旺盛的柴火仍然溫暖著獨自奔波在異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