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撲蛾記(1 / 1)

夏夜的深山倒是涼快,但有兩大缺點,一是蚊子多,二是蛾子多。蚊子與人類作對已經多年了,人類早有各種武器對付。然而蛾子不與人類直接對抗,人們很少有什麼單兵裝備與它戰鬥。

深山老林,蚊子往往找不到有血的敵人,因而都聚居到村莊的房前屋後去了。半山腰孤零零的學校因此很少有蚊子占據,但是蛾子卻不同。蛾子白天不易見到,晚間它們便出現了。

夏天炎熱,但為了備考,不得不在寢室裏開燈看書。為了能納進一些涼風,於是開門開窗,但意想不到的是,也同時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窗子一開,三兩個蛾子便飛過來,在燈泡周圍飛舞,那些黑翅膀的天使的到來,讓我的屋子更增添了生機,我在看書之餘還欣賞一下它們那蹩腳的舞蹈。

看到她們不時把燈泡撞得東倒西歪,還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想:他們肯定不是追求光和熱,而隻是在追求光明。慢慢的,窗外擠進的蛾子越來越多,很快便有不下百隻在燈泡周圍飛旋。不少的飛累了,幹脆趴在電線上、牆壁上和窗子的玻璃上休息,等歇夠了又去飛旋。有的蛾子幹脆趴在燈泡上一動不動,全身心的去擁抱這山鄉裏難得的光明。然而,光往往與熱是聯在一起的,時間一久,那些忠實的追求者終於被燈光烤焦,然後啪啪直往燈下的桌子上掉,很快,我桌子上就掉了不少。為忘卻的紀念,我把這些勇士的身軀夾進厚厚的書籍中,當作書簽,等到什麼時候再翻看這些書時,讓它來給我注釋攻讀歲月。

蛾子初來,覺得欣喜,覺得他與我是同類,在這個人煙稀少深山老林,有蛾為伴是一種難得的際遇。然而,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窗外的地上狼藉的擺著不少死去的蛾,也還有不少趴在屋內外的牆壁上,早已圓寂多時。一隻隻黑而醜的蛾趴在灰色的磚牆上,很難讓人聯想到這是一幅關於生命的畫。我隻得找來掃把,把它們從牆上掃下來,撲撲撲的,那些追光族全擺在地上,讓人想起屍陳遍地這個詞。

第二天晚上,仍然有不計其數的蛾子從不知名的地方飛來,投奔這如豆的燈光。看到瘋湧而來的蛾,我已經招架不住了,隻得趕忙關上窗子,然而它們仍孜孜不倦的撞擊著我桌前的玻璃,不少還趴在玻璃上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我也找不到它們的眼睛在哪裏,根本無法與它交流,於是隻得用書擋在玻璃前,免得晚上做惡夢。想不到,執著居然也會讓人害怕。

窗戶最上麵有塊玻璃不知什麼時候打破了,給蛾子們留下了綠色通道,於是有些高智商的蛾便長驅直入,還在屋子裏四處亂竄。對於這些非法入侵者,我已經深感厭惡了。因為它們有的還降落在我的頭上和裸露的肩膀上,讓人毛骨悚然,於是我便在門後抓起掃把,滿屋追打這些不理解禁止入內真正含義的家夥。這些善於飛行的小家夥能輕易逃避掃把的攔截,我隻得滿屋子跑來跑去,直到它們累得氣喘籲籲的落在牆壁上時,我才果斷的將它們拿下。

然而有的智商更高,幹脆就趴在燈泡上的電線上,我再也不敢打,隻有打起打火機,用烈火逼迫它們下來。可是有的意誌堅定,麵對烈火焚燒,勝似閑庭信步,直到已經燒得發出刺鼻的氣味,它還是緊緊抱著電線,結果我還是敗下陣來。

在屋子裏來來回回拍拍打打大半夜,可是那些蛾卻象過河卒子一樣,勇往直前,最後,我隻得關燈示弱。在睡夢中,我還聽到屋子地板上,蛾們不停掙紮的聲響。第二天起床,發現屋子裏居然密密麻麻鋪了一屋黑糊糊的蛾。它們那麼安詳,仿佛在向我示威:死有什麼可怕!如果它們能與我對罵,或許我還好受些,可是它們一聲不響的與我角鬥至死後,再一聲不響地躺在我麵前,我不由得敬畏起這些勇敢的戰士。於是,我決定給戰士以戰士的葬禮。

我把地上的蛾慢慢掃起來,有一大半袋子。我把它們提到教室後一塊草地上,把它們放在一堆草木上麵,然後用火點燃。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我看到那些追光的精靈繼續在烈火中飛舞,一陣濃烈的味道撲鼻而來,我知道,這是生命存在的最後的一點東西,我作為他們生命最後的見證者,我咬著牙,深深的吸了幾口勇士化為輕煙的味道。看到那些蛾化為灰燼後,我才轉身回到寢室。

從些,我便在燈泡上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紙殼,讓燈光直直的照著我頭下的巴掌大的書麵上,免得讓那些勇士再作無謂的犧牲。然而,窗外玻璃上還是密密麻麻的一層又一層的重疊著偷光的蛾,它們就這樣與我一晚又一晚的對視著,陪伴著。它們在窗外狼狽地追求著一點點現實的光亮,我在窗內狼狽地追求著一點點夢想的光亮,我們都是一類。

我不知道哪本書中還封存著蛾的身軀,雖然它的生命早已逝去,雖然它們隻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蛾,但是我還深深記著那些深山中的無名戰士,也卻如曆史長河中一個一個的雖然有名但與蛾無異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