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裝電話(1 / 2)

我不認為我的主人就比我聰明。事實上一隻猴遠比耍猴的人更具吸引力。鑼鼓一響,人們一圍上來,我那父輩的猴、祖輩的猴自我感覺極其良好地進入角色,毫不懷疑自己的紅襖綠褲瓜皮帽在灰糊糊的芸芸眾生裏幾近輝煌。

但是我很清楚那一成不變的紅襖綠褲瓜皮帽和代代相傳的前滾翻、後滾翻,對80年代後期的人們不再具有觀賞價值。如果我的主人能為猴戲引進一些托馬斯大回環三百六十度轉體等高難動作,或是讓我換穿迷彩服牛仔服,我完全可能成為一隻新潮猴。但是現在,我除了在街上觀察與思考,還能創出什麼效益?主人又在悶頭打那悶聲悶氣的鑼。三三兩兩的人不緊不慢地往這邊走。我知道他們看不上我們,僅僅因為無聊才往這邊移步。我更知道我也看不上他們。我竊喜駐足觀賞這種爺爺輩的猴戲的人日見稀少。這不,開場鑼鼓又白打了。我又可以繼續觀察眼前這幢高樓裏的故事。

聽樓裏的人說,使館區所屬的電話局要換程控。原來這個局的電話號碼就讓給這一趟街的居民。不用鑽天打洞找頭頭走路子,電話就能飛入尋常百姓家。於是紛紛登記,多交預收金,樂不可支。但還是不敢相信,電話這麼容易就能裝上?

電話工來了,正騎在電線杆上架電線呢。高高的電線杆下,集合著住在塔樓裏的頭等電話愛好者。拔直了脖子,蹦緊著身子,仰望那高不可攀、不可企及的電話工。沒有人說話。生怕意外的嘈雜驚憂了超凡入聖的操作。我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是非人的猴。雖則也為稻糧謀常在街頭為那些平庸的眼睛增加一點瞬間的色彩,但我不用活得那麼緊張,不用為了裝個電話這類的事自輕自,賤到大氣不敢出的地步。

電線杆上的一個人把電話線奮力一拋,拋上了四層樓的地方。電話愛好者們雀躍起來。真不容易!大家說。這是惟一可以說也應該說的共同語言。表情也一律,像交流電。似乎隻是為電話工的拋擲技藝而高興,為讚揚電話工而讚揚電話工,完全不與自己相關。然而各家冷暖自己知。那個十七層的靚女想著隻要床頭裝上電話,夜不成眠時就可以與遠在深圳的丈夫說些親親愛愛的話。那個住在十八層的孝女想著客廳裏裝上電話,就可以時不時地向離休老父彙報小外孫吃了半隻法式麵包或是大便很乖。都是十萬火急之事,都想第一個裝上。不知為什麼四層的一家先拉上了電話線。是和電話局有特殊關係,還是認識架線工?人們交換著探詢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悟到他們是燒香了。

住一層的老教師昨天把在室外操作的電話工請到家中,沏上清茶,講大課似的講述對電話如何需要對電工如何敬慕。今天步入樓道,迎麵一個小夥子對他說:下午給您裝。老先生一愣,不知說話者為誰,也不知是在與誰說話。定睛細看,似是昨天喝茶的電工,但神情莊嚴了許多。

老教師趕回家裏與老妻加加減減地算了一筆賬。譬如增加鹹菜的開支,減少雞蛋的供應,提倡多食饅頭,製止麵包之類的高消費。如此兩人一月可省出五十多元。於是老兩口上街用這筆錢買了一條阿詩瑪香煙,準備接待電工。這當兒,樓裏樓外,風風火火,各家都在各顯神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