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夜高坐在一匹烏黑的駿馬之上,麵色淡遠,嘴角若有似無地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又或者,他隻是天生嘴角有一絲弧度罷了,誰會與生俱來就一直是微笑著的呢?
遲夜望著眼前緩緩走近他幾步的男子,麵色不變,輕籲一聲身下的駿馬,大踏步向前一步。前方是遙遙對立的三萬墨國皇家侍衛和玉字營精銳部隊,而在四周,更有十萬城守軍隨時準備奉命上前,將夜衛軍吞筋食骨,席卷不剩。在這樣的形勢之下,這個笑起來猶如暖春三月的男子卻還是策馬上前了。
墨子洵緊盯著遲夜的眼睛,巨大的風暴在他的眼中聚集。那麼多次的通宵長談,醉臥宮廊,那麼多次戰場上衝鋒陷陣,共同殺敵,原以為他於自己會是彼此的伯牙和子期,角哀與伯桃,殊不知此時此刻,兩人卻以對立的姿態站在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戰場之上。命運陡轉,才自有它的精彩之處。
“惜舞在哪裏?”墨子洵冷聲道,一掃腦中複雜的思緒,向遲夜看去。
“她很好,很安全。”遲夜淡淡回到,聲音十分醇厚。
“是嗎?”墨子洵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不耐,冷眼向遲夜身後的軍隊一掃,沉聲道:“那麼,你如此興師動眾地率領這支軍隊,長驅直入雀糾盛都,到底是有何意圖?你是想向朕表達你的忠心,還是想作為籠中的困獸,再做最後的殊死一搏?”
奔騰的戰氣從墨子洵身後溢出,有嗜血的聲音從皇家侍衛和玉字營的刀鞘中傳來。而夜衛軍充耳不聞,仍舊好似泰山般站立在廣場的對麵。
“墨皇與遲夜有知音之交,遲夜怎敢造次?”遲夜恢複了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波瀾不驚地回答到。
墨子洵看著遲夜的表情,隻覺得心頭恨意翻湧。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論遇到什麼事,遲夜總是可以像這樣用莫衷一是的表情掩蓋住身後所有的天翻地覆,他的暖春淡笑,他的雲淡風輕,他的泰然處之,早已變成他臉上的麵具,將他身邊的人拉入一個又一個漩渦和陷阱。
“你利用惜舞,想要挑起墨國和祈國的爭端,還想利用這次機會明目張膽地挑起戰爭,讓朕猜猜,如此膽大妄為的墨國太傅,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
“哈哈”,遲夜忽然脫口大笑,麵目灑然不羈,他淡笑著開口道:“大皇不早就把遲夜的身世家底琢磨清楚,又何必在這裏嘩眾取寵?”
墨子洵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豫,雙眼透露出鷹一般的尖銳,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遲夜,終於露出一絲苦笑,開口道:“不愧是流著上古光輝戰神血液的遺孤子,昔日光輝戰神的後人被滿門獵殺於紅殤川原,卻不知還餘留了你這麼一條生命,你選擇在大墨皇朝苦心孤詣、隱忍負重了這麼久,真不知是朕的幸運還是不幸!”此言一出,滿座嘩然,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聞言,都齊刷刷地看向遲夜,想要從遲夜那年輕的臉上看出一絲光輝戰神的端倪。
“幸與不幸都不是我們能一語成讖,你的祖先沒有遵守誓言、背信棄義,拋棄生死契闊的情誼,置天下蒼生而罔顧,滿心隻想奔赴那座滔天的權勢大廈,而我,隻是站在這裏,想要讓你們明白,這樣的人,遲早要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遲夜立在黑馬之上,銀色鎧甲,眉眼英挺,向來閑適溫潤的臉上布滿寒霜,厚積薄發的怒意從他俊逸的臉上緩緩透露出來,此時此刻,他再也不是那個雅致如新的白衫太傅,也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睿智少主,他隻是一個懷抱著深淵重恨的遺世孤子,在這陌生的皇朝隱忍了十年之後,想要一朝起戈相向,將刀鋒遞上這些異國者的頭顱。
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相處十年的朋友。
有濃厚的苦笑從墨子洵臉上蔓延開來,他深深地掃過眼前的黑色兵團,又重重地看了遲夜一眼,最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流出:“那麼,你確實隻是在利用惜舞了?你可知道,時至今日,你也許就是她最後的信仰了。”
有一絲一閃而過的怔忪出現在遲夜臉上,但他馬上又恢複了那種溫和的神色,淡淡開口道:“惜舞的命運早已被你規劃好,遲早會被你用作固國安邦的踏腳石。我有自己要走的路,而她,也可以選擇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