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麒淩
燕妮掛了電話,耳朵熱熱的,臉也熱熱的,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認識燕妮的那天,程禹記得,其實並沒有多冷。
他隻穿了一件薄毛衣,袖子還卷得老高,上上下下搬了幾趟書,鼻頭上都沁出了汗。表哥開的這間書吧叫“達人”,頗受本城知識男女青睞,一年到頭搞活動,一年到頭那麼多人。這次也是,主題是“圖書漂流”,國外很流行的閱讀理念,就是把自己念過的書附上字條,“丟”在公共場所,期待有人拾起它共享閱讀的歡愉,並且繼續傳遞下去。
屋裏人太多,程禹熱了,獨自溜到門廊透氣,於是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她正仰著頭站在海報前,一字一字地讀著:“不求回歸起點,唯願永久漂流。”
她的背影有點厚重,那是穿了太多衣服的原因。雪白的羽絨服像大鳥的羽毛,從上到下把她包嚴,頭上半圍著一條絨絨的冰藍色圍巾,突然轉過頭望來,也看不清她的臉,隻露出一雙清寒的眸子。
程禹熱情地笑著:“進去吧,快開始了。”果然也聽到一片掌聲後主持人的聲音,女孩還站著不動,程禹幹脆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跑進去。
他們站在人群裏。他們站得很近。程禹低下頭,就能看清她的睫毛,長長的,有點卷。
“你把圍巾摘了吧,不熱嗎?”程禹低聲道。
女孩眼皮也不抬:“我冷。”“還冷?你看我這一身汗!”
程禹驚訝地說。女孩慢悠悠地瞟他一眼:“我冷。”
然後就是會員簽到,程禹緊張地聽著。“盧燕妮——”“來了。”那女孩輕輕應道,程禹這才鬆了口氣,心裏忙緊緊記住。
滿屋子的書,燕妮隻選了《心的漂流哪有盡頭》,程禹探過頭問:“這是什麼書啊,書名悲悲切切的。”
“我隻喜歡這個書名。”燕妮道,要走的樣子。在門口,她重新把圍巾圍上,門角的掛鉤牽了她圍巾的流蘇,程禹上前細心地幫她解下,又笑著說句:“沒有這麼冷吧,我一點都不冷。”
燕妮停下,道:“因為你的心是熱的。”轉身就出去了。
程禹愣在那裏,他哪裏知道燕妮那時的心境。她的冬天早就開始了,早到那年夏天,滿樹的蟬聲裏,細碎的陽光從榕樹葉子間掉在地上,都是連不成線的點兒。賀韜約她出來,她的心情很好。賀韜出國的事定下來了,這當然多虧她父親的提攜,要知道公派留學生的名額多麼金貴,要不是父親疼她,架不住她的絕食啊撒嬌啊,賀韜就是排到後年也沒戲。
“你要怎樣謝我?告訴你啊,別想一個吻就混過去!”燕妮紅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賀韜。
賀韜看著她,眼神複雜:“燕妮,我知道怎樣謝你都不夠,但即使這樣,我也無法用一生的愛去答謝,對不起。”
燕妮驚愕地看著他:“換個別的玩笑開好嗎?”
“不是玩笑,我的愛不多,而且早給了別人。她早我兩年去美國,一直在等我,我必須給她個交代。”
燕妮蒼白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聽不清也記不得賀韜還說了什麼,燕妮隻是覺得冷。她搖搖晃晃地回到家,媽媽在廚房裏,燕妮哆嗦著靠在廚房的牆上,無力地說:“媽,好冷。”
當時室外34度,陽光白熱,而燕妮的漫漫冬天卻提早開始了。
卻說程禹,那次之後就一直忘不了這女孩,沒有原因,反正一靜下來,腦子裏自然就是她的樣子。
他查到燕妮的地址、電話,又不敢明著找上去,就裝作順便經過的樣子。倒是有幾次真的遇見了她,他高興地大叫燕妮,她隻是淡淡地應,好像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
但兩個人總算是熟了,偶爾也在一塊兒散步、喝茶。他們有時說話有時看風景,程禹帶她怎麼走,她就怎麼走。她還是一成不變地穿許多的衣服,整個人裹在衣服裏,隻露出一雙眼睛,空寂的冷。
這天,燕妮的書總算看完了,打算找個地方“丟”下,讓它永久漂流。
程禹陪她坐地鐵,起點站,車廂裏空蕩蕩的,燈光雪亮,列車飛速行駛,燕妮低頭翻著書,她看書的樣子真好看。
“這書講什麼?好看嗎?”程禹問。
“不記得了,我看書邊看邊忘。”燕妮拿出一管唇膏,重重地塗了唇,然後在書的尾頁上,印了一個小巧的唇印。“我的記號!”她難得地笑了,很純真的樣子。
程禹心頭一熱,大著膽子問:“燕妮,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燕妮臉色一白,心裏猛地痛了一下,當初賀韜也這麼說過的:“燕妮,你真可愛,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
她眯起眼睛,努力地把痛抹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程禹,我們做朋友好了,別談愛情。”
程禹紅了臉:“為什麼?我是真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