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期增長的神話
未來10年充滿了亮點,但你不能盯著那些在過去10年中發展最快的國家,並希望這些國家會繼續創出新高從而找到這些亮點。
預測的傳統規則是盡可能多地預測,然後隻公布蒙對的那部分。新規則則是對遙遠的未來進行預測,這樣就沒有人會知道你預測錯了。
超長期觀點啟發了我們這個時代某些最具影響力的預測,這些預測回顧了中國和印度在17世紀壓倒性的經濟實力,據此認為這些國家將在2030年或2050年再次成為占據全球統治地位的強國。1600年,中國在全球國內生產總值當中的比重超過1/4,印度則略少於1/4。盡管這兩個國家的份額此後急劇縮減,超長期觀點還是繞過了過去幾個混亂不堪的世紀,理由是,17世紀的表現為未來的成就提供了某種保證。主流的推斷成為很多公司、政客和高調的公共知識精英的主要觀點,認為我們正在進入太平洋世紀,甚至非洲世紀。最近我收到了一家大型谘詢公司的報告,預測尼日利亞將在2050年之前成為世界上排名前十的經濟體之一。好吧,就算這樣,但在2050年以前幾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超長期的觀點對華爾街的影響也日甚一日,這裏的人們對時間的總體認識變得越來越狹隘,甚至讓人窒息。例如,不管持股規模如何,美國投資者的平均持股時間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在持續減少,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最長的16年,縮短到今天的不到4個月。與此同時,美國人和歐洲人把錢投向新興市場的步伐卻在瘋狂加速,這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對2050年預測的影響。流入新興市場股市的資金總額在2000~2005年間增長了92%,在2005~2010年間則增長了令人吃驚的478%。顯然,對於很多投資者而言,想象著他們的投資很好地建立在遙遠的過去和未來的基礎之上,能夠令人歡欣鼓舞。但在真實世界中,讓投資經理或投資公司告訴他們的客戶40年後再看回報是不現實的。預測是有價值的,而且出於計劃的目的必須進行預測,然而談論5年之後或至多10年後的未來,意義並不大。
要揭示全球經濟周期中存在的明顯模式,所需的最長時間大約也是10年。典型的商業周期大約持續5年,從低迷時期的底部到下一個底部。大多數務實的人們的觀點僅限於一到兩個商業周期。超過這個區間的預測經常變得過時,這或者是因為新的競爭對手(20世紀80年代初的中國),或者是新技術(20世紀90年代早期的互聯網),或者是新的領導人(典型的選舉周期也是5年左右)的出現。超長期觀點的盛行主要是由於經濟史學家和評論家的鼓吹,對企業界的影響也風行一時。但實際上大多數首席執行官仍把各自的戰略願景限定在3年、5年或至多7年之內,而大型機構投資者則使用1年、3年和5年期的回報來評估業績。盡管我們都酷愛對未來做出預測的愉悅感,但沒有人能夠對下個世紀做出可信的預測,而更重要的是,沒人會為此負責。
我們現在正處於一個頗具啟示性的時刻。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每個10年的最初幾年都經曆了世界經濟和市場的重大轉折,每次都始於某個偉大想法所引發的全球性狂熱,一些新變革的催化劑重塑世界經濟並獲得了巨大的利潤。1970年的狂熱是迪士尼等美國頂級公司,它們曾是60年代的投機性股票。1980年的熱點則是從黃金到石油的自然資源。1990年是日本,2000年則是矽穀。總有一些持懷疑態度的人跳出來警告說,其他一些變化因素正在動搖當前變革的催化劑——石油價格高漲會製約世界經濟,因此最終會難以為繼;東京的一小片房地產不可能比整個加利福尼亞還值錢;沒有任何盈利的科技創業公司或許股票價格不值4位數。但在狂熱當中的這一刻,不計其數的美元投資於熱門的新事物,幾乎沒有人願意聽從這些預言家們的警告。
大多數專家和預言家都樂於讓人們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讓人相信他們正站在聰明人這一邊的異乎尋常的理由。這些狂熱在某個時期似乎講得通,直至奇怪的推論轟然倒塌。在上述所有的戰後繁榮中,泡沫在每個10年的最初幾年都會破滅。
奇跡之年——2003
21世紀第二個10年的狂熱是針對大型新興市場的,尤其認為中國、印度、巴西和俄羅斯的經濟將以上個10年令人驚異的速度繼續向前發展。那是獨一無二的黃金歲月,不大可能重現,卻不幸地被用作衡量較為貧窮的國家經濟發展步伐的新標準。對新興市場的狂熱始於中國,它在從1978年開始的20年中取得了飛速發展,但並不穩定,發展速度每年從4%到12%不等。然後從1998年開始,中國以每年不低於8%的速度持續增長,似乎中國人的幸運數字8也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鐵律。
2003年是世界前進道路上一個沒有得到充分認識的轉折點,從這一年開始,這種好運氣突然一下子傳播到了幾乎所有的新興國家。對於新興國家有很多不同的定義,但這裏概括地指那些人均國民收入低於2.5萬美元的國家。2003~2007年,這些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平均增速從之前兩個10年的3.6%,翻番至7.2%,而且幾乎沒有發展中國家掉隊。在2007年的高峰時期,全世界共有180個國家取得了經濟增長,其中114個國家的增長率超過5%,而之前的兩個10年中僅有大約50個國家達到了這一速度。三個例外國家是斐濟以及津巴布韋和剛果這兩個長期以來沒有希望的國家。上升的潮流讓一個接一個的國家超越了一係列通常難以超越的發展階段:最生動的例子是俄羅斯,過去10年中,它的人均國民收入從1 500美元毫不費力地猛增到1.3萬美元。
這是世界所曾經曆的速度最快、範圍最廣的井噴式發展階段。更加不同尋常的是,這些國家在快速發展的同時,通貨膨脹作為一個持續的威脅在各地都有收縮。戰勝通貨膨脹(把物價年度上漲幅度控製在5%以內)的國家的數量從1980年的16個上升到2006年的103個。這跟美國在20世紀90年代享有的“金發女孩經濟”一樣屬於高增長和低膨脹,隻是增長的速度更快,並且擴展到全球範圍,包括了大部分西方國家。這是一個由所有國家組成的合唱團,演繹著一個關於高速穩定發展的故事,而許多觀察家則懷著不加區別的樂觀態度在欣賞這場演出。新興國家現在都跟中國很像,或者看起來如此。
這種幻想在很大程度上一直持續到了今天,是緣於對“繁榮”的流行解釋,即新興市場的成功是因為它們從20世紀90年代的墨西哥比索危機、俄羅斯金融危機和亞洲金融危機中汲取了教訓,所有這些危機的成因都是難以支付巨額外債。到了20世紀90年代後期,這些之前不負責任的債務國清理了赤字,並成為債權國,而同時以美國為首的曾經的債權國則陷入了債務。因此新興國家可以從容地利用1990年蘇東劇變釋放出來的全球性人員、資金和貨物的流動,這是前所未有的。
美國前總統喬治·W·布什講述了一個關於弗拉基米爾·普京的故事,用以說明全球經濟已經被如何地徹底顛覆了。2011年中期在巴哈馬群島舉行的一次會議中,我主持了一個布什總統參加的討論。布什告訴我們,他跟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在2000年首次會麵時,俄羅斯正努力從一場巨大的貨幣危機中恢複,普京正因為俄羅斯的債務而心神不寧。到了2008年初期,俄羅斯的經濟蓬勃發展,預算綽綽有餘,而普京想談的第一件事是美國住房抵押貸款證券的價值,這種證券不久便在債務危機中崩潰。普京的關注點已經發生了180度的大轉變,從縮減俄羅斯債務轉向了解持有美國國債的風險,而且他對於俄羅斯的經濟擴張變得越來越大膽。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在更早的時候訪問了華盛頓,看到了布什養的小獵犬“巴尼”,10年後普京把他養的黑色拉布拉多犬“科尼”介紹給布什,說:“你看,它比巴尼更大、更強壯、跑得更快。”
不斷膨脹的驕傲是所有新興國家的一貫表現,至少不斷下降的國債是它們取得真正發展的一個跡象。一些國家(有一段時期也包括普京領導下的俄羅斯)正在學習如何明智地支出,投資於教育、通信和運輸係統,這是提高生產率所必需的,是實現高增長、低通脹的關鍵。但繁榮背後一個最重要的因素被忽略了:世界範圍內的快錢(easy money)洪流。這些快錢助長了美國的房地產泡沫,為2008年的經濟大衰退埋下了伏筆,現在仍在自由流動,在各國央行嚐試恢複過去10年的增長速度時隨之擴散出去,而那種增長速度無論如何是不可持續的。但現在很明顯,雖然各國央行可以發行所需任意數量的貨幣,但不能決定資金的流向。這一次,大多數快錢都流入了投機性石油期貨、主要金融中心的高檔地產以及其他非生產性投資,導致新興國家的通貨膨脹,削弱了世界各地消費者的購買力。由於投機抬高了石油價格,消費者不得不把收入中前所未有的金錢用於滿足能源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