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1 / 3)

他願意棲身於“夜燒茶爐”的古廟中,雖然黑漆漆的夜晚,隻有自己敲響的鍾聲相伴,自己燒出的香味繞身。可是,那種在斜陽西下的良辰美景中,聽風吹鬆濤鳴,看星星在天宇閃動的情景,卻是任何一個侯門“貴人”無福消受的。

他豔羨做一個空空道人。背著一個酒葫蘆,裏麵裝著治世的良藥,戴著一頭破方巾,卻像魔巾一樣,裏麵包著伏鬼降妖的十八般本領。家住白雲深處,紅葉為芳鄰。隻讓人神往,卻又無跡可循。真是活神仙一樣的日子,更強似做一個“七品芝麻官”,上擠下壓,不得安生!

這些如若做不成,板橋隻想做個老書生。老書生,白屋中,許多後輩高科中。門前仆從雄如虎,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蓬門僻巷,說黃虞,道古風;陌上旌旗去似龍,教幾個小小蒙童。

與其叩開富貴之門,得到如狼似虎的仆從,前呼後應地風光。可一旦下野,卻連野犬都會欺負的“官人”——辛辛苦苦地登上皇榜,卻又整天提心吊膽地不知何時被貶斥。還不如做一個白頭老書生,雖然住在窮街陋巷裏,卻可以說古道今,自由地評判曆史,拿幾本“四書五經”在手中,教幾個小小書童,在書香門第中度過一生,反倒其樂無窮!

就連小小乞丐,在鄭板橋的眼裏,也比當官快樂和輕鬆。打著竹板,唱著討飯調調,出東家進西家的小乞兒,天當被地當床,不用絞盡腦汁地堆金積玉,也不用寒窗苦讀求取功名,就已有吃有住,無牽無絆,何苦為了一頂烏紗擠上科考獨木橋,又紛紛落水於名利場中。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尊,還不如一個乞丐,無所得也就無所失了。

板橋先生寫了這《道情十首》,可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自唱自娛地取樂。他不但經過深思熟慮,把自己十年來不進科舉場的經曆如實記載下來,告誡世人,而且還頻頻修訂,以期完善這些字字發自肺腑的心得體會,人生箴言,告誡今人和後人。

比如:廣東省博物館所藏鄭燮道情手稿與刻本有不同之處,就是明證。

手刻本的開場白是:“楓葉蘆花並客舟,煙波江上使人愁;勸君更盡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頭。自家板橋道人是也。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間,教歌度曲。我如今也譜得道情十首,無非喚醒癡聾,消除煩惱。每到山清水綠之處,聊以自遣自歌。若遇爭名奪利之場,正好覺入黨世。這也是風流事業,措大生涯。不免將來請教諸公,以當一笑。”

尾白是:“風流家世元和老,舊曲翻新調;扯碎狀元袍,脫卻烏紗帽,俺唱這道情兒歸山去了。”

廣東省博物館所藏的鄭燮道情手稿的開場白是:“‘暑往寒來春複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列位曉得這四句詩是從哪裏來的?是秦王符堅墓碑上的。那碑陰還是敕勒布歌。無非慨往古之興亡,歎人生之奄忽,淒淒切切,悲楚動人。那秦王符堅也是一條好漢,隻因不聽先臣王猛之言,南來伐晉,那曉得八公山草木皆兵,一敗而還,身死國滅,豈不可憐!豈不可笑!昨日板橋道人授我道情十首,倒也踢倒乾坤,掀翻世界,喚醒多少癡聾,打破幾場春夢。今日閑暇無事,不免將來歌唱一番,有何不可。”

尾白是:

“玉笛金簫良夜,紅樓翠館佳人,花枝鳥語謾爭春,轉眼西風一陣。滾滾大江東去,滔滔紅日西沉。世間多少夢和醒,惹得黃粱飯冷。你聽前麵山頭上隱隱吹笛之聲,想是板橋道人來也。趁此月明風細,不免從他唱和追隨,不得久留談話。列位請了。”

所有這些都說明了《道情十首》經曆了屢次增改,非一時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