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你在呀？”
“嗯，小周呀，進來坐吧？”
“不啦，宋老師，我是來下通知……”周小苗伏在宋誌強家的窗口對坐在窗前寫字台前看書的宋誌強說，“哦，知道。”對答應了的他又悄然說：“那天對你說的話，我是認真的。我們做好朋友！”
“哦，對你的話，我會考慮的。”
“再見！”
開學前兩天，宋誌強倏地接到周小苗帶來的通知，要他去學校一趟。
每次開學前，各學校都要組織全體教師開會學習。這一天，全校老師全都到齊了，見宋誌強走進辦公室，大家驚呼一聲，迎上去，像是非常歡迎他的到來。
李老師拿了雞毛撣拂去他的辦公桌和凳上的灰塵，陳鴛鴦端來了涼開水給他喝。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地問候他：
“宋老師，你現在不錯的。臉色比從前還要好看！”
“小宋老師，你現在精神多了！”
“小宋老師變成一個白麵書生了。”
大家談論著、調侃兒，突然不知是那位老師咳嗽了一聲，大家轉頭向辦公室門口瞅去。
但見兩位校管會和一位文教局幹部有說有笑地走入學校的辦公室。
大領導跟小領導、大領導跟學校的教師們寒宣一番後，又見文教局的那位瘦得像圓規的幹部站起來，客客氣氣地說：“哦，那位是宋誌強同誌——宋老師？”
宋誌強一見他們進來就預感情況不妙！他尋思到：如果我能繼續留校教學工作，何必要興師動眾，這許多領導來做什麼？他撐住桌麵站起，接過伸來的瘦棱棱的手，勉強搖搖接受他的問候。
“是你呀，你英俊瀟灑，唉，太可惜啦！你坐！你坐！”“圓規”幹部說了這麼幾句以後，就快速切入談話主題，他從全國改革開放談到教育體製改革和教育質量的提高，又從教育質量的提高談到師資素質的提高和教師隊伍改造，人事的調動，最後才宣布他被辭退了。
當然“圓規”幹部講話的語氣是委婉的，語調是柔和的，神情是和顏悅色的。
鄉校管會洪校長說：“這是縣文教局決定的。小宋呀，還有什麼建議和意見嗎？沒的話，鄉校管會給你一筆辭退費，可數目有限。”
“洪校長，您有煙嗎？快給我一支！”沉默了片刻，宋誌強沒說別的，突然隻冒出這麼一句。
“你怎麼啦？不是不抽煙的？”洪校長詫異萬分起來。
“你少廢話，你有沒有？有，快給我一支！”宋誌強接過洪校長的香煙大口大口地抽起來。
“你小子，今天這是咋的啦？火氣這麼大。”洪校長跟宋誌強關係還是不錯的。三年前，洪校長辦了一個內部校刊，但寫稿的人如鳳毛麟角，宋誌強是主要撰稿人，是洪校長器重的人物。
宋誌強沉默著抽煙，沒說一句話。
宋誌強在痛苦和煎熬中等待謎底的揭開，現在謎底揭開了，反而安靜和麻木了。
“站著說話不腰痛！你試試！”宋誌強瞪了洪校長一眼倏地吼道。
“你看看，又急了不是？”洪校長苦笑，“平時蠻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變得這樣粗魯？你是很講理的。”
“溫文爾雅文質彬彬不好使，講理也不好使！有的時候要靠這個！”宋誌強說著舉起這個拳頭。
“誌強，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血性和暴力？”洪校長吃驚地說。
“我還想揍人呢！”宋誌強狠狠要說，他突然又想到臉龐胖嘟嘟身體臃腫的賈毛毛副書記的那副德性，似乎賈毛毛站在他麵前，他已揮拳出去。
“是啊，是啊，這太不公平啦！”
“小宋那些不好啦？他教學照樣出色！”
“現在真是亂套了，平頭百姓還要吃虧的！”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瞎起哄了。上麵有上麵的意見和打算的。”洪校長笑了笑解釋說，“我們也無能為力。我也希望小宋能繼續教下去。”
“洪校長，你這是口頭做人情。”
“是呀，你不會多給小宋美言幾句嗎？”
“夠啦！”宋誌強喊了一嗓子說，“謝謝姐妹們為我打抱不平！但是小公雞是啼不到天亮的！我也不想教什麼書，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不知道三位領導是什麼時候走的。
陳鴛鴦臉蛋似要噴出火苗來，激動而義憤填膺。此時，其他的同事們的心情跟她差不多，她們平時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此時卻瞠目結舌，顯得笨嘴笨舌，不知道怎麼安慰學校的這位“才子”和“獨子”？她們淚汪汪地，眼巴巴地看宋誌強獨自痛苦著。
宋誌強慢慢地整理雜物，他把學校的置一邊，把私人的書籍、筆記本和鋼筆等胡亂地塞入黑色的人造革皮包裏，他跟胡校長做完移交手續，他默默站起，悄然走出辦公室。
宋誌強想看她們一眼，她們卻紛紛避開目光，又想對她們笑一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宋誌強步態不穩地走出辦公室時，她們“呼啦啦”地潮水般湧到辦公室門口，目送他不緊不急穿過不窄不寬的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