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是被鎖骨處的灼痛喚醒的。

1998年特大洪水留下的水漬印還在牆根蜿蜒,像條褪了色的黃蛇。華北平原六月的晨霧漫進清河縣楊家村,把土坯房窗欞上的\"囍\"字剪紙泡得發軟——這是十年前父母結婚時貼的,如今紅紙白了一半。

劣質煙草燃燒的焦油味鑽進鼻腔,他睜開眼時,正對上半截懸在空中的煙灰。穿著人造革外套的刀疤臉男人,把冒著紅光的煙頭又往他皮肉裏按深半寸:\"睡挺香啊楊少爺?你爸當年抽老子的煙可沒這麼金貴。\"

刀疤張把煙頭碾在楊榮鎖骨時,人造革外套蹭過牆上掛曆。泛黃的紙頁嘩啦翻動,露出用鉛筆描粗的\"6月17日\",旁邊是母親抄的《滕王閣序》選段:\"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劇烈的疼痛讓記憶如潮水回湧。楊榮瞳孔驟縮——黴變起泡的石灰牆,歪斜的\"三好學生\"獎狀,還有窗台上那盆蔫頭耷腦的指甲花。這是2001年夏天的家,是父親上吊後的第三年,也是他本該參加高考的日子。

\"刀哥,孩子不懂事...\"母親突然從灶台邊撲過來,枯瘦的手掌直接抓向滾燙的煙頭。刀疤張抬腳把她踹倒在柴火堆裏,三隻母雞撲棱著從破竹簍竄出,揚起漫天絨毛,雞爪帶起1998年的洪水紀念章——那是父親生前當抗洪標兵得的。

\"哥!\"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破晨霧。楊榮看見妹妹楊小芸被黃毛混混按在醃菜缸上,彈簧刀正挑開她打了補丁的校服——清河縣二中藍白相間的校徽,和她四十年後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刀疤張揪著楊榮的頭發往牆上撞,泛黃的掛曆簌簌飄落。6月17日的日期欄上,母親用鉛筆描著\"小榮高考3天\",旁邊還畫了顆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旁邊還畫著加油的小人,這是她偷學城裏家長的做法。

\"連本帶利二十八萬。\"刀疤張的砍刀拍打著灶台鐵鍋,震得鍋蓋哐當作響。楊榮聞到玉米糊的焦香,那是摻了榆錢葉的早飯,母親總說\"吃了能考狀元\"。

楊榮忽然嗅到一絲海腥味。刀疤張人造革外套內袋裏,露出半截澳門葡京賭場的籌碼。他前世在2023年整理父親遺物時見過這張照片——三個月後,這個放高利貸的混混會像喪家犬般蜷在澳門街頭,右眼被自己抵押給賭場的債主剜去。

\"李國富沒教過你們催債的規矩?\"楊榮突然開口。刀疤張的砍刀停在半空,他沒想到這個書呆子敢直視自己眼睛。

廚房漏雨的角落傳來滴水聲,楊榮數著節奏。滴到第七下時,刀疤張腰間漢顯BP機準時震動,藍色屏幕跳出「13:30 李老板催收棉紡廠」。這是當年父親工作過的國營廠,也是後來城中村改造的核心地塊。

\"告訴李國富...\"楊榮猛地抓住對方手腕,拇指精準掐進橈動脈凹陷處,這個動作是二十年後他從澳門賭場保鏢身上學的。刀疤張的獰笑變成錯愕,砍刀哐當砸中灶台上的鐵鍋。

沸騰的玉米糊濺出焦黃泡沫,母親昨晚偷偷摻的榆錢葉在湯麵浮沉。楊榮想起前世自己曾嫌這粥有股窮酸味,此刻卻覺得這是人間至味。

\"棉紡廠地庫第三區的水泥牆。\"他盯著BP機閃爍的紅點,那是九十年代走私貨特有的故障燈,\"敲開能看見三噸黑心棉,還有1998年火災的消防整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