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時,有個叫汪琬的江南才子在翰林院同人聊天,大家各自誇耀家鄉的土特產。粵有象牙犀角,陝有狐裘毛皮,魯有絹絲海珍,鄂有優質木材,輪到汪琬了,他一抖身上的長袍馬褂,一本正經地說:“蘇州土特產極少,隻有兩樣而已。”眾人問是哪兩樣,汪琬不緊不慢地回答:“一是梨園子弟,一是狀元。”
江南出梨園子弟不多說了,單看聞名遐邇的蘇州昆曲,即可略知一斑。這裏隻說姑蘇文盛出狀元:自唐至清的近一千三百年間,蘇州共出文武狀元50名。清代全國狀元114名,其中蘇州就占了26名,既有文震孟、翁同龢這樣的良相諍臣,也有史學家畢沅、外交家洪鈞等,祖孫狀元、兄弟登甲、叔侄及第等現象屢見不鮮,讓人歎為觀止。
偌大一個國家,三年才出一個獨占鼇頭的狀元,自然是才子堆中頂尖的人物。天子門生,才子領袖,少不了與“風流”為伴。清代段光清《鏡湖自撰年譜》中記載了這樣一件趣事:道光年間,一群參加府試的舉子天天往停泊在河中央的花船上跑,仗著肚子裏的才學,做些不給錢吃嫩豆腐的荒唐事,花船上的妓女為之很是頭痛。她們使出手段,迷倒了一個縣官,鼓動他把衙門桌案搬到船上現場辦公,一幫手提狼牙大棒的差役站在船頭,狐假虎威。哪知考生們不吃這一套,依然往紅燭幽幽的船艙裏鑽。縣官乘轎上船來幹涉,考生們索性把他辦公的簽筒、筆架全都扔到河裏,嚇得縣官趕緊逃跑。
才子與風流,向來捆綁在一起。不過,才子愛風流也需要資本,比如說同治年間尚未中狀元的才子洪鈞,就隻能斜靠在山東蓬萊一家簡陋客棧的破床上,放下手中翻了無數遍的線裝書,長一聲短一聲地欷歔不已。
洪鈞,字文卿,原籍安徽歙縣人,宋朝名臣洪皓的後裔。細考起來,與太平天國首領洪秀全還是同一個祖先。到了洪鈞的父親一代,遷居蘇州,以賣酒為業。父親去世很早,洪鈞和母親相依為命,粗茶淡飯度日。鹹豐初年洪楊亂起,太平軍從廣西打到江蘇南京,富庶之鄉變成了戰場,當地老百姓紛紛逃難,洪鈞一家也夾雜在難民隊伍中輾轉遊離,一路顛簸來到了山東濟南。
生活是安頓下來了,可是隨身攜帶的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眼看著江南的一戶殷實人家就要在戰亂中淪為破落戶,作為一家之主的洪鈞愁腸百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想不出一個像樣的辦法。
洪鈞讀書很有天賦,院試、鄉試兩級考試順利通過,年紀輕輕就成了秀才。“秀才是宰相之根苗”,順著科舉這條路子走下去,憑他的才華和實力,要不了幾年就有希望金殿唱臚,光宗耀祖,榮華富貴自然會滾滾而來。無奈金陵被太平軍攻占,昔日的江南淪陷了,朝廷光顧著打仗,科舉考試暫時放到了一邊,鹹豐十一年辛酉正科、同治元年壬戌恩科的鄉試都不曾舉行,這等於堵死了才子們進入仕途的路子,洪鈞的狀元夢變得遙不可及。
濟南客棧裏還住著一位姓朱的同鄉,也是從江南逃難至此,是個捐班的縣丞,官場中的事兒見得多,老於世故。見洪鈞整日愁眉不展,幫他出了個主意:山東登萊青道的道台大人潘霨也是蘇州人,素來倚重同鄉之誼,建議洪鈞去他門下做個遊幕。朱縣丞是熱心人,還找門路托人寫了封引薦信,要洪鈞趕緊到蓬萊去找潘道台。
道台是清代官場中最複雜的一個官職,文職外官正四品,為省派在地方管理某項政(事)務或一個連片地區工作的專員,如上海道,糧道,鹽道等。登萊青道管轄登州、蓬萊、煙台一帶,隨著對外口岸的開放,這裏一下子變成商賈雲集的寶地,登萊青道道台成了官場中人羨慕的一個肥差。捐納出身的潘蔚裝了一肚子雜學,處理人際關係圓通老道,在登萊青道任上,他的幕府中養了不少吃閑飯的門客,給他當參謀、出主意,為他的官場生涯細致謀劃,後來他果然在官場上走得很順暢,出任過江西、貴州等地巡撫。
道台潘霨看了引薦信,二話沒說,吩咐聽差準備了一個紅包,內裝二十兩銀子和一份聘書,聘任的職位是“東海關文案委員”。洪鈞興致盎然,匆匆趕回濟南向家人報告好消息。因“文案委員”不便帶家眷,隻好讓老母親和妻兒暫時仍留在濟南,俟江南戰事稍一平息,再找機會返回魂牽夢縈的蘇州老家。
臨分別前,洪鈞陪家人去了趟興國禪寺,寺廟坐落在濟南郊外的千佛山,始建於唐朝。雖說山上風景秀美,洪鈞卻無心欣賞,燒幾炷香,拜了拜菩薩,算了卻心願。下山的路上,沿途不斷有香客在議論,說寺廟裏有個道行高深的高僧算命特別靈驗,駕不住老母親、妻子勸說,洪鈞去算了一命,穿灰布長袍的長須高僧看著他說了四個字:“官帶桃花。”洪鈞沒有想到,長須高僧隨口吐出的這四個字,竟是他此後一生命運的絕妙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