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50歲那年娶了15歲的雛妓趙彩雲,這在江南士子中被傳為美談。雖說其中有一波三折,彩雲家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做小,提了一些條件,洪家都一一滿足了。婚禮莊重且氣派,坐的是綠呢大轎,前麵紅狀元紗燈籠開路,吹號角放鞭炮,明媒正娶的偏房也煞是風光。
光緒十三年(1887),洪鈞丁憂三年服滿,回到京城官場。這年正是小皇帝載湉親政,在帝師翁同龢等人輔佐下初顯勃勃英氣,推行新政,重用洋務派,與洋人打交道的機會日漸多了起來。清政府要選派一位外交大臣出使俄國、德國、奧地利、荷蘭四國,洪鈞對曆史、地理素有研究,在朝廷看來是個合適的人選,一道聖旨傳下,洪鈞被任命為中國古代狀元中唯一的外交官。
出洋要帶夫人,洪家正房太太王氏體弱多病,恐怕經不住海上顛簸,況且又是舊式女子,沒見過什麼世麵,更不要說適應國外那些握手接吻的禮節了,於是主動讓權,將朝廷的誥命補服交給了新太太趙彩雲——此時已被洪鈞改名為夢鸞,讓她以大使夫人名分隨同洪鈞出洋。
多年以後賽金花回憶說:“由北京到天津坐的長龍船,這種船創於曾國藩,船身長,船夫多,劃起來極快。一路上接欽差大臣的人很多,真忙個不了。由天津到上海,改乘輪船。在上海還鬧了個笑話,下了船,見洪先生上轎,我也跟著上轎,這時候驀然響了三聲大炮,不知道是作什麼,把我嚇得臉也發了白,身上打起抖來,女仆們趕快攙著我才上了轎,原來這是放一種表示敬禮的炮,我哪裏經曆過?”
“注釋1”
《孽海花》中有個細節值得玩味:他們出國搭乘的是德國公司的輪船,本來二等艙挺不錯,價錢也便宜一半,但上海道台特地過來打招呼,讓洪先生的跟班務必要買一等艙,不能讓外國人恥笑。跟班混了多年,也成了官場油子,船票果然買了一等艙的,卻將一班隨員坐的三等艙向上報成了二等艙,多出的錢補了這個缺,人也舒服了,錢也沒多出,洪鈞連聲誇獎這個跟班會辦事。晚清官場上,這類利用巧妙手段侈靡排場的例子比比皆是。
洪鈞骨子裏是個守舊的官僚,經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是:“外國禮節野蠻,不可仿習。”這也不奇怪,晚清官場中人對外國人絕大多數持排斥態度,像張蔭桓、許景澄那樣真正懂洋務的官員鳳毛麟角。李鴻章訪英期間,應邀看一場足球賽,身穿朝服坐在看台上,手撚胸前的朝珠欣賞,可是看來看去,不得要領,便問旁邊陪他觀戰的英國勳爵子爵們:“那些漢子,把一隻球踢來踢去,是什麼意思?”英國人告訴他:“他們在比賽,那些人不是漢子,是紳士。”李鴻章還是疑惑不解:“既是紳士,為什麼不雇傭人去踢?”主人麵麵相覷,無言以對。像李鴻章這種被人視做洋務派的大臣已是如此,其他官員就可想而知了。
因循守舊是晚清官場的一個重要特征。剛開始修建鐵路時,中國官員迷信風水,修鐵路要穿越祖先的墓地,被認為是大不祥。後來總算修了條一兩公裏的鐵路,純粹隻能用以觀賞,即使這麼短的鐵路,當火車拉響汽笛時還是嚇了慈禧太後一大跳,馬上下令拆除了。剛開始試圖引進電報電話時也是這樣,某省的水師提督奏明聖上,當地人對這一新事物極端仇視,以至於連電線杆都架不起來。19世紀下半葉,是中國曆史發展的一個關鍵時期,大批量的新酒已經為中國人準備好了,但是他們習慣了拿舊酒壺來裝,中國人天性中的因循守舊觀念,製約了一個民族的發展,失去了一次騰飛的機會。
作為晚清官僚機構中的一員,洪鈞也和他的眾多同僚們一樣頑固,任何時候都不忘堅持中國特色的底線,盡管他嫖妓,並且娶妓為姨太太,但那完全是學習魏晉唐宋士大夫的雅玩遺風,用美女和詩詞歌賦陶冶性情,和新思想新觀念是兩碼事。洪鈞迷戀元史,研習西北及蒙古曆史、地理,而且又是出洋大使,卻死活不肯學外語,連一句洋文都不會說,要參考外國書籍,都是靠一位比利時人金先生當翻譯。在生活細節上,洪鈞也是一味守舊,一點洋物也不肯用,日常穿戴的是中國式青布長衫、福子履、布襪子。有一次,多走了些路,腳磨破了,賽金花勸他換穿洋襪子,苦苦勸了半天,洪鈞才說:“你做的襪子我才穿。”賽金花不會針線活,叫洋丫鬟做了幾雙襪子,假說是她做的,洪鈞這才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