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年間,清流黨風頭強健之時,朝野觸目皆“青牛”“注釋1”,滿世界“牛”氣衝天。有牛頭、牛角、牛肚、牛鞭、牛尾之說,各綴以人。牛頭是掌門人,當仁不讓屬李鴻藻;一對牛角都是張姓鬥士,一是張之洞,一是張佩綸,角鋒犀利,是進攻的利器;牛鞭是寶廷,彈劾官員,鋒芒畢露;牛肚是王懿榮,功底最為紮實;牛尾是陳寶琛,一旦豎立在那兒,就像是一麵裝飾的旗幟……此外還有依附於“青牛”的牛皮、牛毛等不計其數。比如淮軍將領張樹聲之子張華奎,本不在清流黨之列,卻以供清流驅使為樂事,取悅於清流黨,自稱“青牛靴子”。這“靴子”比之於“牛腿”,又隔一層,指的是為清流跑腿的小人物。有個叫李慈銘的人最有意思,眼看“牛”身上的各種器官都有人占著了,竟自謙為“牛毛上的跳蚤”,好歹也要賴在“牛”身上。由此可見,此“牛”炙手可熱。
清流黨的核心層還有個“翰林四諫”,指的是黃體芳、張之洞、張佩綸和寶廷。其中張佩綸、寶廷在後邊的章節要重點細說,本節先簡略介紹一下黃體芳、張之洞。
黃體芳(1832-1899),字漱蘭,浙江瑞安人,同治進士,初授翰林院編修,後累官至內閣學士、江蘇學政、兵部左侍郎、左都禦史。此人身材不高,卻精氣十足,頭戴一頂紅頂花翎,威風凜凜。在清流黨一幫朋友中,黃體芳飲量最豪,常以杯中酒澆心中塊壘,有“酒龍”之稱,經常喝得酩酊大醉,接見客人時,也不知避嫌,酒氣熏天地迎出客廳。好在賓客們大都清楚他愛喝酒的脾性,也不會怪罪。
中法戰爭結束後,清廷又一次簽訂了恥辱條約。慈禧太後認為:朝廷吃虧在於沒有水師,條約雖定,海防不可稍弛,當以大治水師為重。宮廷老太婆的態度,導致中國海軍第一次較大規模地發展。光緒十一年(1885)10月24日,海軍衙門正式建立,由醇親王奕譞主理,節製調遣沿海水師,奕劻、李鴻章會同辦理,善慶、’曾紀澤幫同辦理。
對於氣脈不暢的清廷來說,這本來是一樁喜事。誰知道清流黨不識時務,由兵部左侍郎黃體芳打頭,上了一道奏折,指責李鴻章擁兵自重,獨攬海軍大權,“沿海水師、直隸水師皆已非海軍衙門之水師,實乃李鴻章之水師”,建議開去李鴻章會辦差使,改由熟悉西洋事務的曾紀澤主持訓練海軍。
慈禧太後接到這份奏折後,叫來醇親王奕譞征詢意見。奕譞才具平平,性格中庸,辦理海軍衙門凡事均須靠李鴻章援手,見到這個奏折,撅著嘴說了句氣話:“站著說話不腰痛,海軍衙門這個家,交給他們清流來當好了!”
奕譞這句話,正說中了慈禧心中的想法。前些年,為了抑製恭親王奕等人的政治勢力,慈禧鼓勵廣開言路,慫恿清流黨大膽說話,沒料到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稀奇古怪的魔鬼一下子全放出來了。清流黨權勢煊赫,今日彈劾總督巡撫,明日彈劾藩司臬司,六部九卿的官員挨個兒評點,誰被點到了名就會大倒其黴,叫苦不迭。多少紅頂子輕而易舉地栽到了一支筆頭上,鬧得人人側目,個個驚心,滿朝文武官員全都夾著尾巴做人,屁都不敢亂放一個。
看到如此局麵,慈禧太後心裏早已對清流黨窩了一肚子火,隻不過沒找到合適的借口發泄。黃體芳這道奏折,一下子燃起了慈禧心頭的怒火,她皺起眉頭說:“大辦海軍,讓李鴻章會辦,是大家多少日子商量才定下來的。難道就不及黃體芳一個人的見識?何況大臣進退,權柄操於朝廷,他憑什麼說這個不該用,那個該用?”黃體芳的奏折上得很不是時候,等於是撞到槍口上的獵物,也就怨不得慈禧太後不講情麵了。當場下令“交部嚴議”,“嚴議”的結果是,黃體芳因為“忤旨”,連降兩級,被降為通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