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新貽有個四弟名叫馬新祐,時任浙江候補知縣。他自幼跟隨在馬新貽身邊長大,對胞兄感情篤厚。馬新貽無子,新祐便將親子毓楨過繼給新貽為嗣子。自從欽差大臣張之萬開始審案,馬新祐就領著毓楨隔日來到行轅,見麵當堂一跪,大放悲聲,請求伸冤。
馬新貽被刺事件發生後,朝廷組織了祭悼,審案調查也隨之展開。身份特殊的馬新祐一直參與其中,且身處“保馬派”核心圈,對胞兄的冤情最是清楚不過。尤其隨著調查的深入,許多蛛絲馬跡逐漸浮出水麵,更使他覺得此案牽涉複雜。當時新祐曾為新貽造《行狀》:“竟摭及丁惠衡事,以為熱心任事,失好同官,隱刺丁日昌,疑丁主使。”“注釋1”這是刺馬案牽出的另外一條重要線索。
丁日昌(1823-1882),字禹生,廩生出身,廣東豐順縣人。清末,廣東不是以科第起家的兩位名宦,一為張蔭桓,一為丁日昌。能以秀才的低微出身躋身晚清官場高位,足見其人的精明強幹。丁日昌能夠脫穎而出,得力於兩個優點:其一,丁日昌是晚清有名的洋務派實幹家;其二,雖說此公熱心於辦洋務,但在政治上趨向保守,近乎食古不化。兩條優點加上他會做官,為人低調謹慎,在官場上順風順水也合常情。
除此之外,丁日昌還是晚清著名的藏書家。在他的遺文《撫吳公牘》中有這麼一段話:“淫詞小說,最易壞人心術,乃近來書賈射利,往往鏤版流傳,揚波扇焰。”丁日昌查禁“淫書”是出了名的,據作家高陽分析:“可能是他的子弟中,曾受其害,故深惡痛絕。”“注釋2”丁日昌有五個兒子,長子丁惠衡是捐班的知府,於官場的公務沒有什麼興趣,日夜泡在長三幺二的堂子裏,“注釋3”給他當官的老子惹下了大麻煩。
同治八年(1869)九月,江浙一帶鬧水災,丁日昌出省勘察災情。前腳剛走,後院就起火。九月初一,署中族人都司丁炳帶人在蘇州逛妓院,本來是尋樂的事兒,誰知為了爭奪一個女子,和一個名叫徐有得的嫖客起了爭端。
徐有得是太湖水師哨勇,此時剛參與剿滅太平軍不久,殺進南京城後,發了筆橫財,因此逛妓院也變得十分霸道,揮金如土更是常事。仗著立過戰功,徐有得也不把妓女的其他恩客放在眼裏。這天他和同伴劉步標來到怡紅院,一踏進妓館,老鴇上前笑臉相迎,徐有得點名要叫小桃紅,見鴇母麵有難色,徐有得明白有人鳩占鵲巢。小桃紅是怡紅院的紅姑娘,享受特權,一人獨占著一個院子,共有四五間廂房。鴇母將徐有得、劉步標二人讓進北屋裏,趕緊吩咐使女給小桃紅傳話。不一會兒,身穿白衣綠裙子的小桃紅飄然而至。
見徐有得臉色不悅,小桃紅笑著說:“怎麼回事,二位大人來了也沒人倒茶?”正待出去吩咐人倒茶,卻被徐有得一把拉住了:“我問你,誰在那邊的屋子裏?”心中有氣,手上的勁道不由得大了點,頃刻間,小桃紅的手腕上起了一道紅印。
南邊屋裏此刻坐著的客人,正是丁日昌的大公子丁惠衡。他頭上有頂官帽:捐班知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人在官場,凡事得按官場的規矩辦。比如說逛妓館,就不能像徐有得那樣明目張膽。見了小桃紅手腕上的紅印,丁惠衡百般愛憐,明知是“兵痞子”撒野,但又不好發作,隻好歎息一聲,將這口氣強忍下了。
丁惠衡能忍,他手下的人卻不能忍。這邊丁惠衡與小桃紅恩恩愛愛,那邊丁家的幾個家丁找上門去與徐有得“說理”。徐有得正在氣頭上,見有人上門挑刺,隨手扔出一個玻璃杯,“咣當”一聲摔在牆壁上碎了。丁家幾個家丁“咦”了一聲,上去扯住徐有得的衣袖,不依不饒地質問他發什麼大老爺脾氣。徐有得也非善類,幾步躥到那張梳妝台前,秋風掃落葉似的將那些首飾盒、化妝品一股腦兒掃落在地,劈裏啪啦,屋裏一片狼藉。“大爺口袋裏有錢,想摔什麼就摔什麼,想怎麼摔就怎麼摔,大爺的事,哪裏需要孫子操心?”徐有得罵罵咧咧,眼裏泛出一縷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