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艾麗斯·梅內爾
假如生活不總是充滿詩情畫意,它至少是富有悠揚韻律的。
從思想軌道的路徑來看,人的內心體驗呈現周期性。不知彼此距離有多遠,不知橢圓軌道有多長,不知運行速度有多快,不知循環周期有多久。但是,周而複始的循環往複確定無疑。上周或去年內心曾經遭受的痛苦,現在煙消雲散了;但下周或來年痛苦仍然會卷土重來。快樂不在於我們經曆的是是非非,而取決於心靈的潮起潮落。疾病是帶有節奏規律的,行將就木之際疾病來襲的周期愈來愈短,身體複原時疾病的發作周期愈來愈長。因為某事,痛不欲生,這種痛楚昨日曾不堪承受,明日也將不堪承受;今日卻不難忍受,盡管傷心事並未過去。甚至未解的精神上的痛苦負擔,也定能讓內心得到片刻的寧靜;悔恨本身並非駐足不去,它隻不過是再度光臨。快樂令人又驚又喜。倘若覺察到快樂來臨的路線,我們可能會翹首以待,因此快樂如期而至,而非突如其來。實際上,無人做過這種觀察。在人們關於內心世界的所有日記中,尚未出現開普勒式的人物記錄過這種循環往複。但是中世紀坎普滕的托馬斯對這種周而複始略有覺察,盡管他並未測量它的循環周期。“除此之外,夫複何求?萬事萬物皆由此構成”——他發現在痛苦至深時反而能找到快樂的逗留,快樂時刻來臨時,人的心靈受到記憶的抑製,迎接快樂之情更強烈,但是預感快樂將無情地轉瞬即逝。
“你甚少,甚少光臨。”雪萊長籲短歎,傷感的並非快樂本身,而是快樂的精靈。我們可以事先強迫快樂聽候我們隨意調遣,伺候我們——每日分派任務;但是這種人為的勉強破壞了生活的節奏韻律,何況如此強迫的並非快樂的精靈。快樂的精靈在橢圓形、拋物線形或雙曲線形的軌道上飛來飛去,無人知曉與時間有怎樣的約會。
雪萊與《效法基督》的作者托馬斯可以敏銳而簡單地察覺到快樂精靈的飛翔往來,並猜測其周期性,這並非巧合。這兩個人的靈魂與他們生活的多個世界中的精靈密切接觸,因此任何人類的繁文縟節,任何對普遍運動的自由和規則的背道而馳,都不能阻止他們發現周而複始這一規律。“它仍然在轉動。”他們知道無往不複,沒有暫離便沒有來臨;他們知道飄然離去意味著漫長的回程;他們知道姍姍來遲、似乎觸手可及的東西卻又正急忙轉身匆匆而去。“啊!西風,”雪萊在秋季感慨萬端,“啊!西風,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他們知道潮漲意味著潮落,不合時宜的、人為的周期幹擾將使潮流的進退失據,削弱運動的氣勢和原動力。
如果一生矢誌追求平等的生活,無論是在智力產出上的平等、在精神愜意上的平等,抑或是在感官享受上的平等,生活都將毫無安寧,也了無生氣。一些聖人生活單純專一,與眾不同,他們的靈魂完全符合周期性的規律。欣喜若狂與孤寂淒苦交替拜訪他們。他們放棄了凡塵俗世,卻四顧茫然,忍受種種內心痛苦。他們為心中偶然閃爍的非同凡響的甜美而欣喜萬分。與聖人相仿的還有詩人騷客,在漫漫人生旅途上,繆斯女神三次或十次降臨他們身邊,點撥他們,最後拋棄他們。但是與聖人又截然不同,詩人不總是馴服的,對無可挽回的黃金時光的短暫與離去並無完全的心理準備。極少有詩人徹底承認他們的繆斯女神常常離開,因為隻有一種方式表達這種徹底承認,那就是擱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