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近山的舞步
在朝鮮半島中部平康以北十幾公裏的山環裏,有一個村莊名叫西霞洞。村子不大,隻有四五十戶人家。村子坐落在山腳下,在晚秋蒼涼的寒風中默默無言。由於戰爭的緣故,美軍飛機不論白天和夜晚,隨時都會光顧。村民們夜間絕不敢讓窗子亮出燈光。因此,每當夜幕垂落,村子便好像從這山腳下消失了一樣。
其實這西霞洞夜夜不眠。這是誌願軍三兵團指揮機關的駐地。就在村外不遠處的雜木林裏,搭蓋著一些簡單的棚屋,從屋裏不間斷地傳出電鍵的敲擊聲和電話鈴聲,這些聲音承上啟下,指揮著誌願軍中部戰線幾百裏的防禦陣地。
三兵團指揮部的這些掩蔽部,從外邊看隻有半人高,是從地麵挖下去的,然後再用原木圍成牆壁,再搭上頂子。每一座掩蔽部都不大,十幾平方米。有的供兵團首長居住,有的用作作戰室和其他機關部門辦公用。當然,無論是作戰處,還是情報處、通信處、保衛處,機關的處長和參謀們都照例是住室和辦公合為一處的。
距指揮部二百多米遠的山下一條溝裏,士兵們在林木間搭了一個很大的棚子,可以容納兩百多人在這裏開會。有許多時候,這個棚子被用來做聯歡晚會的會場,或是舞會的舞場。
現在,一九五二年十月十三日黃昏,這裏正在開一個舞會。偌大的掩蔽部入口處,露出一縷光亮,傳出留聲機放送的舞曲。掩蔽棚內,四處點著些馬燈和蠟燭,幾十個男女軍人很用心地在跳著“慢三”或“中四”。男軍人都是兵團的領導和機關各科室的幹部,女同誌也都是來自兵團機關,或是保密員,或是譯電員,或是來自醫務部門的護士們(那時候,兵團的文工團尚未組建)。建國初期,受蘇聯軍隊和朝鮮人民軍的習慣影響,誌願軍各級指揮機關經常組織舞會。特別是在雙方陣地對峙階段,上至誌願軍總部和兵團機關,下至軍、師指揮部,都可以搞搞舞會娛樂生活。各軍、師都有自己的文工團和文藝宣傳隊,開舞會是不愁沒有女舞伴的。但是團一級就差些了,因為團裏女同誌很少,又沒有文工團可以奏樂,一般舞會是很難搞起來的。那時候,誌願軍師以上各級指揮員大多是在三十多歲四十歲之間,而文工團的女同誌又多是在解放大城市後招募的大學生、高中生,都是知識分子,年輕而又漂亮。烽火連天的戰場上,一熬幾年,沒有點娛樂生活怎麼行?因此,首長們喜歡跳舞是自然的。在誌願軍總部,不跳舞的大概隻有彭德懷。但是他不反對別人跳。其他像陳賡、鄧華、解方,哪個不是有舞必跳?陳賡愛玩是出了名的,一位兵團參謀說,打鄭州時,陳賡放了話,打開鄭州,除了不逛窯子,其他都玩它一把!鄧華更喜歡文藝,還是京劇票友,他當四野七縱司令員攻下四平時,從國民黨八十八師京劇隊接名角方榮翔入伍,成立了七縱京劇團。一九五一年秋,鄧華又命七縱京劇團入朝,直接隸屬於誌願軍總部。鄧華愛京劇出名,跳舞也出名。原誌願軍三兵團政治部主任劉有光的秘書李霞說,那時候,鄧華的秘書老怕開舞會,因為鄧華的皮鞋底子掉了半截,跳舞要穿皮鞋,又舍不得買雙新皮鞋,於是,“一有舞會,鄧副司令就讓我用圖釘給他修那雙破皮鞋,每次舞會之前,我都是一名很賣力氣的臭皮匠。”說到三兵團的領導們,陳賡當時是誌願軍代司令員兼三兵團司令員,但奉調回國籌建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了。三兵團的最高首長便是代司令員王近山和副政委杜義德。二人都是行伍出身,入伍前都是鬥大字不識一筐的農民,卻都喜歡跳舞這文雅的事兒。原三兵團作戰處的參謀王燦章到現在還讚歎不已,“王近山一拐一拐,還跳熟了,節奏掌握得好,在舞場上你看不出他是個拐子。”杜義德跳起舞來更是當仁不讓,“愛挑漂亮的、動作好的女同誌跳,有時候一跳就跳到下半夜。”原十二軍三十一師司令部保密室的幹部李宗堯回憶說,那時候有一種革命樂觀主義,就是明天可能犧牲了,今天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說到舞會,“記不清參加過多少次了,和很多大首長都跳過舞。”“那時候,我們女同誌,還有文工團的,任務之一就是要和首長們跳舞。跳到半夜餓了吃點麵條當點心。”
兵團指揮部的大掩蔽棚裏,燈光閃爍,人影幢幢。舞會正在進行著。在這一對對戎裝的舞伴中,很容易發現與眾不同的代司令員王近山。由於在一九四七年翻車摔斷了一條大腿,傷好後落下殘疾,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此人打起仗來很瘋,綽號“王瘋子”,但平時卻似一介書生,風度儒雅,又生得儀表堂堂。軍衣從來都幹幹淨淨,很少見到他衣冠不整的時候,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就把一隻皮鞋的底層填高,走起來一拖一拖,顯得更加沉穩。這種沉穩而雄健的步伐進入舞場,自然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