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孫犁(1913—),原名孫樹勳,河北省安平人,現代著名作家。著有短篇小說散文集《白洋澱紀事》,長篇小說《風雲初記》,中篇小說《鐵木前傳》《村歌》,散文集《津門小集》、《晚華集》、《秀露集》、《澹定集》,詩集《白洋澱之曲》等,現有《孫犁文集》行世。
我們都知道孫犁是現代文學史上“白洋澱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散文像詩歌一樣優美動人,作者筆下的白洋澱風光,也像是一幅幅淡淡的水墨畫似的,這就更使作品產生了一種清新,疏朗的詩的境界,他用抒情的筆調,謳歌了白洋澱人民堅貞不屈誓死抗敵的高尚品格。
作者開頭寫道:“我到了白洋澱,第一個印象,是水養活了葦草,人們依靠葦生活。
這裏到處是葦,整天不停的在葦裏穿來穿去”,從這句話可以看出白洋澱的葦草在人們心目中的份量是多麼重,人們對葦草的依戀是多麼深厚。作者又對各類葦草的用途進行了描繪,“其中大白皮和大頭栽因為色白、高大、多用來織小花邊的炕席;正草因為是骨性,則多用來鋪房、填房堿;白毛子隻有漂亮的外形卻隻能當柴燒,假皮織籃捉魚用”,可見作者對於葦草的感情絲毫不亞於白洋澱的人們。
作者接著寫道:“在村裏是一垛垛打下來的葦,它們柔順的在婦女們的手裏翻動。
遠處的炮聲還不斷傳來,人民的創傷並沒有完全平複。
關於葦塘,就不隻是一種風景,它充滿火藥的氣息,和無數英雄的血液的記憶。
如果單純是葦,如果單純是好看,那就不成為冀中的名勝,”作者的這段話為切入文章主題作了鋪墊,作者使我們明白了葦的內涵是多麼深邃和幽遠,是“交織著火藥的氣息和英雄的血液”,是那樣的偉岸不屈!
作者為了加強文章的藝術感染力,繼續飽含深情地寫道:“這裏的英雄事跡很多,不能一一記述。每一片葦塘,都有英雄的傳說。敵人的炮火,曾經摧殘它們,它們無數次被火燒光,人民的血液保持了它們的清白。”從這裏我們更加深了對白洋澱葦草的景仰之情。
“最好的葦出在采蒲台”,一語雙關:既讚美采蒲台的葦,更隱含著對這裏的人民抗日英雄事跡的由衷頌揚。
接著展現在人們麵前的是:“一次,在采蒲台,十幾個幹部和全村男女被敵人包圍。那是冬天,人們被圍在冰上,麵對著等待收割的大葦塘”,作者這我們描繪了采蒲台的英雄兒女與日寇巧妙周旋,氣貫長虹的鬥爭場麵。
在這裏,作者截取了兩個“鏡頭”。其一是,敵人要搜身,帶槍的幹部們認為“最危急的時刻,婦女們卻急中生智,告訴他們把槍枝插在孩子的褲襠裏,搜查的時候,幹部又順手把孩子遞給女人。”讀到這裏,我們仿佛身臨其境,目睹了婦女們在遞接孩子時沉著敏捷的動作和堅定機智的眼神,作者接下來又敘述了一個更加壯烈的場麵,把一個普通農民寧死不屈的形象凸現在我們麵前。這些都是運用的白描的手法,透過景物的素描和人們的言行,去塑造采蒲台英雄兒女平凡而偉大的人格與靈魂,抒發他對抗日根據地人民豐富而崇高的人情美的欽敬之情。作者沒有一字一詞說到他對采蒲台人民的熱愛與敬佩,但他筆下的一草一木,人物的一言一行無不凝聚著對白洋澱豐富,崇高的人情美的詩意讚頌。
總之這篇散文寓情於景的藝術手法是其一大特色,作家是懷著對白洋澱英雄兒女的熱愛與讚頌的激情來觀察采蒲台的風景與人情的。在作者筆下,這裏的每一垛蘆葦,每一頃水澱,每一個婦女的編織勞作,都蕩漾著他對抗日根據地深深熱愛的感情和對當地人民淳樸、晶瑩的人性美的讚頌。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很注重白描手法的運用,給他的抒情造成了一種含蓄,雋永的美感特征。作者巧妙地將寫景抒情結合起來,既注意寫景,又注意抒情,尤其善於把寫景與敘事結合起來,抒發他對白洋澱人民抗擊侵略者的英雄氣概與革命情操的讚頌之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是洋溢愛國主義深情的名篇之一。
織席記孫犁真是一方水養一方人。我從南幾縣走過來,在蠡縣、高陽,到處是紡線、織布。每逢集日,寒冷的早晨,大街上還冷冷清清的時候,那線子市裏已經擠滿了婦女。她們懷抱著一集紡好的線子,從家裏趕來,霜雪粘在她們的頭發上。她們擠在那裏,急急賣出自己的線子,買回棉花;賺下的錢,再買些吃食零用,就又匆匆忙忙回家去了。回家路上的太陽才融化了她們頭上的霜雪。
到端村,集日那天,我先到了席市上。這和高、蠡一帶的線子市,真是異曲同工。婦女們從家裏把席一捆捆背來,並排放下,她們對於賣出成品,也是那麼急迫,甚至有很多老太太,在乞求似的招喚著席販子:“看我這個來呀,你過來呀!”
她們是急於賣出席,再到葦市去買葦。這樣,今天她就可解好葦,甚至軋出眉子,好趕製下集的席,時間就是衣食,勞動是緊張的,她們的熱情的希望永遠在勞動裏旋轉著。
在集市裏充滿熱情的叫喊、爭論。而解葦、軋眉子,則多在清晨和月夜進行。在這裏,幾乎每個婦女都參加了勞動。那些女孩子們,相貌端莊地坐在門前,從事勞作。
這裏的房子這樣低、擠、殘破。但從裏麵走出來的婦女、孩子們卻生得那麼俊,穿得也很幹淨。普遍的終日的勞作,是這裏婦女可親愛的特點。她們穿得那麼講究,在門前推送著沉重的石砘子。
她們的花鞋殘破,因為她們要經常在葦子上來回踐踏,要在泥水裏走路。
她們,本質上是貧苦的人,也許她們勞動是希望著一件花布褂,但她們是這樣辛勤的勞動人民的後代。
在一爿燒毀了典當鋪的廣場上,圍坐著十幾個女孩子,她們坐在席上,墊著一小塊棉褥。她們曬著太陽,編著歌兒唱著。她們隻十二三歲,每人每天可以織一領丈席。勞動原來就是集體的,集體勞動才有樂趣,才有效率,女孩子們紡線願意在一起,織席也願意在一起,問到她們的生活,她們說現在是享福的日子。
生活史上的大創傷是敵人在炮樓“戳”著的時候,提起來,她們就黯然失色,連說也不能提了,不能提了。那個時候,是“掘地梨”的時候,是端村街上一天就要餓死十幾條人命的時候。
敵人決堤放了水,兩年沒收成,抓夫殺人,男人也求生不得。
敵人統製了葦席,低價強收,站在家裏等著,織成就搶去,不管你死活。
一個女孩子說:“織成一個席,還不能點火做飯!”還要在冰淩裏,用兩隻手去挖地梨。
她們說:“敵人如果再呆一年,端村街上就沒有人了!”那天,一個放鴨子的也對我說:“敵人如果再呆一年,白洋澱就沒有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