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燃燒的草垛(2 / 3)

我們是在暮色四合時來到草垛村的。

亞光沒有開車,我們坐火車到了縣城,又坐了破舊的農用中巴到了鎮上,到鎮上車站,隻有幾輛三輪車等在那裏,就是一種類似拖拉機的車子,後麵蓋了個低矮的木棚,車廂兩邊搭了個不足半尺寬的木板,那就是座位了。得知我們到草垛村,三輪車夫們叫細狗,細狗,你他媽的還打牌,生意來了!從旁邊的一個小吃店裏應聲走出一個小夥子,黑塔塔的臉,趿拉著半截皮鞋,鞋後跟已經踏平了,他熱情地問,到草垛村?走啊!

我和亞光一人一邊坐在那長條木板上,他拿起了長柄搖把搖起了發動機,隨著一股黑煙噴出,車子發出了直升機一樣的響聲,猛地向前一衝,就蹦蹦跳跳地在土路上跑動起來,帶起一股長長的灰塵拖在身後,我和亞光抱著攝影包,互相望著笑了起來。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車子停了,我們的腰也差不多快要被顛碎了,叫細狗的小夥子說,到了。

我們跳下車,四處望了一下,車子停在了村口,左右是稻田,前方是一戶戶人家,錯落地散布著,果真有草垛,一個個點綴其間,夕陽已經落山了,但還有最後的一點光亮,照得村子裏朦朦朧朧的,越到遠處越虛幻,也許這就是暝色四合吧,這個詞在城市已經再也無法領略到了。

細狗看著我們的攝影包問,你們找哪個?找村長麼?

我知道他又把我們當成記者了,我們在外采風經常碰到這樣的情況,我說,不,不,我們是來玩的,拍拍照片,我們是攝影師,你知道哪家有空餘的房子能讓我們住一兩晚上麼,我們付錢。

細狗笑了,他說,現在村子最空的就是房子,都出去打工去了,哪家都空著房子,不過,你們要是願意就到我家去住吧,我家的被子剛洗過呢,不遠,就幾步路。

我們隨著細狗往他家走,走過一個個院子,果真沒見到幾個人,家家屋子裏亮著昏黃的燈光,我睜大了眼睛,想看看有沒有美女,我這時才意識到,我那麼強烈地想到這裏來,其實攝影可能隻是一個借口,我最想看到的還是鄉村的女孩子們啊,我偷偷地拉了一下亞光,對他擠擠眼睛,我回過頭去才發現,亞光不知什麼時候戴上了一副墨鏡,他沒看見我擠眼睛,他隻是蒼白地笑笑說,眼睛有點發炎。

細狗的家應該說還是挺幹淨的,這是個熱情的小夥子,他很快和我們搞熟了,他一遍遍地發牢騷,說他父親不讓他出去打工,開個破三輪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們安頓了下來,並說好了就在細狗家搭夥吃飯。細狗的父親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身體強壯得很,他做出一副家長的做派,對著細狗的背影罵道,隻要我老頭子活一天,你就別想出去。

到七點鍾的時候,我們和細狗以及他的父親坐到了他們家的八仙桌上,我拿出了包裏帶來的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酒真是一個好東西,我們喝了三個來回後,已經很熱乎了,細狗父親喊著細狗媽,再炒個雞子辣椒來麼。我看了看細狗媽,似乎並不是美人胚子。我問細狗,草垛村是不是美女村啊?細狗看著他父親,把眼睛對我眨眨,喝酒喝酒。我不知道細狗父親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那麼敏感,我隻好不再問了,跟細狗碰了一杯。

亞光一改往常,酒量比我還大的他隻是輕輕地抿一點,他始終戴著墨鏡,也很少說話。細狗父親顯然對草垛村的現狀很是不滿,男男女女都出去了,這叫個什麼事呢,做莊稼的人不好好做農活,都跑出去,田裏地裏都是我們老頭子老奶奶做,這叫個什麼事呢?

細狗輕聲地對我說,都聽出老繭了。

我陪著細狗父親喝了一杯,我說現在這裏還家家戶戶都堆草垛麼?

細狗父親點點頭,他喝酒有點上臉,整個臉紅得像個熟透了的棗子,堆啊,隻有趙扁發家不堆。

為什麼呢?我好奇地問。

喝酒,喝酒。亞光忽然伸過酒杯要和細狗父親喝。細狗父親喝下一杯後,並沒有忘了剛才的話題,他接著說,那事說起來長了,你們願意聽不?

我興奮地說,嗨,老伯,我們正愁著晚上不好打發呢,你說給我們聽聽麼。我沒注意到亞光的臉色,我隻是投入地聽著,因為細狗父親的話帶著濃重的方言,我隻有認真聽才能搞清楚他到底說的什麼。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不是毛老頭子搞知青下放麼,我們村子裏也來了五個男知青,都是上海過來的,其中有個叫禮奇的……細狗父親剛說到這裏,亞光叫了一聲說,哎呀,我有點不舒服,可能是坐車累了,我先去睡了。

我去看亞光,這才發現他確實臉色蒼白,兩手甚至都有些微微發抖。我問他,要不要去看醫生?亞光慘白地笑笑,擺擺手說不要,不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禮奇出門前看了看宿舍裏其他人,他們正在聊天,商量哪天再弄一條老鄉的土狗,殺了吃一頓,他們說得熱氣騰騰,好像麵前就擺著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沒有人注意到他,禮奇輕悄悄地掩了門,走到屋外。

對禮奇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夜晚,沒有月亮,天幕上隻有零碎的幾顆小星,四下裏一片靜黑。他回頭看了一眼宿舍,能看見人的身影在窗戶上被放大、搖晃。禮奇忽然有些害怕和留戀,他想,這時要是有人出來看見了他,問他做什麼,他肯定會裝作撒尿的樣子,抖動幾下身子,然後跟著回屋去。

可是並沒有人走出來,禮奇靜立了一會,一顆心又硬了起來,你得走,隻有走才有可能有新的路,他暗暗地告誡自己。他這樣想著,跺跺腳,一路往前走去。

禮奇走到了生產隊牛欄前,隊裏所有的牛都集中在這裏,因此所有的草垛也都堆在這裏,像一個草垛做成的迷宮,但禮奇知道自己不會走錯,他警惕地看看四周,三轉兩轉就轉到了一個草垛邊,拉開中間的兩個草個子,露出裏麵一個寬敞的空間來,沒等他低下頭,一雙熱乎乎的手已經伸了過來,一下子就抱緊了他。

禮奇又聞到了小紅身上好聞的味道,在幹草的清香中,小紅的氣息似乎甜甜的,能夠讓人舔食。

在黑暗中,小紅叫了一聲,奇哥。

禮奇應了一聲,他感覺到小紅身上發著燙,可他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冷麼?小紅更緊地抱住了他,像一個小母親對她的孩子一樣。禮奇也抱緊了小紅。以往都是禮奇主動的,他總是忍不住,可是今天,小紅主動起來,她引導著禮奇的手走在自己的身上,禮奇一點熱起來,他脫去了小紅的衣服,小紅的身子和以前一樣,散發著溫暖的氣息,柔軟,細膩,香甜。禮奇叫了一聲小紅後,就不管不顧地進入了。草垛是柔軟的,小紅也是柔軟的,他的堅硬被柔軟包圍了。

禮奇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次,他們最後爬上了草垛的頂上,仰望著頭頂上的夜空,夜還很深,但禮奇知道屬於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自從小紅告訴他,她的肚子裏有他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他們商量了好多種辦法,最後他們決定在今晚做一個了斷。

小紅顯得非常鎮定,她甚至笑得比以往還要甜蜜,她碰碰禮奇,口琴帶來了嗎?

禮奇點點頭。

那你再為我最後吹一首吧,我要聽你吹口琴,你知道嗎?就是你吹口琴的樣子讓我天天都惦記著你,能聽你吹口琴,為我一個人吹口琴,我就滿足了。

禮奇把住小小的口琴,吹了起來,他吹的是草垛村當地流行的小調《洗菜薹》,妹在岸邊洗菜薹,哥在河裏撐木排,遠遠打灰一篙子水喲,你要吃菜薹你拿一棵去麼,你要是玩耍你上岸來……他在草垛裏聽小紅輕聲地唱過好多遍了。禮奇的口琴聲在夜色裏,單調又豐富,像一個夜裏的小羊找母親時的叫聲。小紅偎著禮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禮奇,晚風輕輕地吹拂著她一頭黑發,她的臉上全是幸福的神色。

禮奇吹完了,他的眼裏全是淚水,他低下頭去看小紅。小紅跪起來,舔幹禮奇的每一顆淚,你走吧,該走了。

禮奇說,我,還是留下吧。

小紅笑了笑,傻瓜,準備那麼長時間了,怎麼能變呢?你走了,我才會嫁人的,這是你答應的。

小紅推著禮奇,你快走吧,我站在草垛上望著你,你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