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六七月間的一個傍晚,燃燒了一天的太陽垂掛在西邊的地平線上,落日的餘暉燒紅了遼闊的豫西大地。靜謐的原野、青翠的山崗、寧靜的河流,構成了一幅秀美的田園風光景色。
轉眼間,一陣車鳴馬嘶、轟轟隆隆,這一中原美景被打破了。公路上、田野裏、山坡上,到處是一隊隊、一坨坨黃呼呼、灰撲撲的軍隊,蜿蜒地迎著太陽,向西退去。這是一支一眼望去恒知吃了敗仗的隊伍,沒了隊形,沒了生氣,搭拉胸前的腦袋像是沉重得抬不起來,往日那種糾糾威武的勁頭早已沒了蹤影。槍在他們手中似乎也成了一種多餘的負擔,背著的、扛著的、挎著的,姿態各異。襤褸不整的軍裝上滿是泥土、血漬,使沉悶中更顯出萬般疲憊。往來車輛卷起的塵土吞沒了三三兩兩的兵士。卻沒人躲閃,隻是麻木地向前挪動著。整個隊伍中彌漫著一股令人沮喪的沉沉死氣。豫西廣袤的大平原上,到處都湧動著這股潰敗的潮水。
一輛沾滿泥土的德製吉普車,在簡易的土質公路上顛簸著。車後座上,國民黨第一戰區一兵團總司令薛嶽將軍蜷縮在車的一側,呆呆地望著車外潮水般滾動的潰兵,心裏苦澀,頗不是滋味。初夏的夕陽下,被落日染成一片片金黃的平原在他眼底隻留下一抹淡淡的背景,並未給他那顆傷痛的心以多少慰藉。
車子緩緩地行進著,薛嶽仍是呆呆地坐著,一言不發。一旁的副官有些坐不住了。今天一上路,薛嶽情緒就極低,副官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可一時也找不到適當的話來排解他那顆被痛苦、憤懣緊緊纏繞著的心。現在,見薛嶽還是打不起精神,副官憋不住了。
“司令,豫西的千裏平原也是蠻美的啊。這兒雖比不上咱們廣東山水秀麗,可平坦開闊,一眼望不到頭,倒是很有一些壯美的味道。”
沉默。
“常聽人說河南十年九荒,真讓人弄不明白,這麼平坦肥沃的土地為什麼不是一片富裕的糧倉?”
還是沉默。
副官有些著急起來。以往薛嶽可不是這樣。別看打起仗來他凶得像隻惡虎,誰要是出丁點兒差錯,他很不得吃了你。一可一旦閑下來,他總是談笑風趣,甚至有時還操著他那口廣東官話,捉弄起副官和身邊的衛兵。廣東元老陳濟棠為此曾送給他一個恰如其份的綽號;“老虎仔”。既有虎之威猛,又有雛虎之歡快活潑。可今天他卻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副官知道這與他一天前拜會一戰區長官程潛有關。
當時薛嶽正率部西撤,聞知程潛就在路旁2裏外的李鎮,薛嶽一刻也沒猶豫,當即吩咐司機拐了過去。
薛嶽和程潛平素交往不多。程潛是國民黨軍中元老,同盟會老會員,資曆甚至在蔣介石之上。公開場合,蔣介石一口一個“頌公”(程潛字頌雲),使程潛在國民黨軍中擁有特殊的地位。更絕的是,程潛這個前清的秀才不僅文采過人,而且在日本學過軍事,任過孫中山的陸軍次長,大本營軍政部長等顯職,是國民黨軍內赫赫有名的戰將。這一切都深得薛嶽仰重。而程潛也以開明人士自詡,很欣賞薛嶽的年輕千練,尤其是他那股頗有雄心和膽略的虎勁。所以兩人雖是初次合作,關係卻十分融洽。
見薛嶽憎緒不高,門頭走進長官邸,程潛心裏明白了幾分。看來薛伯陵還沒從蘭封會戰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嗯,年輕人是該有這股認真勁。
“這不是伯陵嗎?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是不是又想來占一卦?”
程潛輕鬆地跟薛嶽打著哈哈。此刻薛嶽卻沒這份心思,歎了口氣,精神頹然地說道:“得了吧,頌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裏悠哉悠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