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側過頭若有所思,並未開口,隻是仄著耳朵聽著。
“我覺得煥章說得有道理。三國時魯子敬勸孫權,眾人皆可言和,唯主公不可。
眾人降曹,仍可為臣稱侯,而孫權降曹,則隻能輕車簡從,永居人下而無出頭之日。
今天的情形就像是曆史又轉回來了,日本人能容得下你周圍的所有人,甚至汪兆銘(汪精衛時任國民黨副總裁),但絕容不下你。年初近衛的聲明不就再清楚不過了嗎?所以你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遲疑不定了。”
宋美齡絕不僅僅是蔣介石的生活伴侶,更是其政治風浪的同舟共濟者。一通句句入理的話使蔣介石大徹大悟,頭腦清醒了許多,那股越挫越奮的勁頭又慢慢地回到了他身上。
蔣介石按下按鈕,吩咐進來的侍衛官道:“請林主任馬上來。”
少頃,林蔚急急忙忙進得屋來。蔣介石站起身,鄭重地交待說:“你馬上跟一戰區程長官聯係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能守住鄭州。”
蔣介石輕鬆了不少,宋美齡更是欣慰,臉上綻開了花朵,柔聲道:“大鈴,別總悶在屋裏,出去走走。”說著挽起蔣的手臂走出屋來。蔣介石這一刻心裏像打翻了蜜罐,甜絲絲的。
一戰區長官部。程潛外出未歸。這兩天他很少呆在這裏,也許根本就不想呆在這裏,參謀長隻能代他與林蔚通話,這位參謀長看來倒滿有主意,當林蔚問有無拒敵西進,守住鄭州的良策時,竟滿口應承道:“有啊!就看你們上頭有沒有膽量放‘龍’了。”
參謀長玄玄乎乎賣個關子,卻讓林蔚一陣心跳,忙催道;“老兄,放什麼‘龍’,你快說,別兜圈子啦。”
“放‘黃龍’!現在日本人迂回鄭州,不日即抵中牟、尉氏、太康一線。眼下正值伏汛,河水漲滿,放出黃河水,不僅能擋住日本人,還能把突出的一部分小鬼子衝進淮河。”
林蔚一聽傻了眼。又是放水!連委員長對這事都撓頭,誰敢做這個主,想著,他繼續問道:“你這想法程長官知道嗎?”
“程長官不知道我敢跟你說這些!?現在日本人也瞄上了黃河,要是他們先動手,那喂魚的就不是小鬼子,而是我們啦。”
林蔚見事關重大,自己不便再多說什麼,便答應即刻上報委座,扣了電話_一戰區田事不含糊,隨後又是一封特急電報,要求掘堤放水,請委員長下命令。
蔣介石像被逼上了絕路。幾天了,掘堤放水的報告一份份壓在他桌上,像一塊塊熱得燙手的生鐵,哪個他也不敢動一下。要是一份待他簽字的作戰命令,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簽上字。仗嘛,可勝可敗,哪個聖人也不敢保證一定打勝仗。可要掘堤放水,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黃河這條巨龍,一旦放出來,誰又能收得住呢?
那時,活著的人饒不過你,死了的冤魂也不會放過你,曆史最終也將給你記上一筆。
這個決心難下啊!
他這時甚至有些怨恨起手中的這些將領來。平日裏管都管不住,到處胡來,誰跟他請示過?可眼下怎麼突然安份起來了、電話裏通知都不行,還非要下個正正規規的命令,豈不是明擺著要讓他來當這千古罪人。他越想越氣,恨恨地罵道;“娘希匹,到了關鍵時刻都往回縮,一群沒有責任感的滑頭。”
蔣介石望著桌上成遝的文件,心煩意亂,火氣大得嚇人。
想當初程潛督率第6軍,直攪得他寢食難安,花了幾年時間才把程潛手下的兵都消耗掉。那時的程潛倚仗資曆老,不把蔣介石這個新貴放在眼裏,轉眼10年過去了,江山大變,程潛倒是老老實實地居蔣之下為臣,可蔣介石此刻對他的這一點似乎也不滿意。
想當年你程頌雲天不怕,地不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裏,今天怎麼這般安份。
明知日本人也打起黃河的主意,可你倒還穩得住勁兒,你也知道這曆史罪人不好當!
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滑頭,大難臨頭先留自保,這遭人唾罵的角色最終還得我來演。
這時的蔣介石突然感到,他苦苦追求了這麼多年的大權也不都是誘人的甜果。
蔣介石徘徊瞻顧,舉棋不定,最後還是日本人促使他下了決心。6月3日,日軍拿下蘭封後,直逼開封城下,隴海線、平漢城風雨飄搖,鄭州城岌岌可危。
這時,蔣介石手中能打的牌都打了,能用的部隊基本上都用了。武漢會戰,撥拉來,撥拉去,還不是要靠徐州退下來的這50多個師、60萬人。可眼下這支部隊士氣低落不說,殘缺不全更令他心焦。有的一個師的番號,兵力不過千把人,還抵不上一個團。這樣的部隊不重新整訓,補充兵員,一上戰場就會垮掉,南京之戰教訓太深了。可休整、補充,需要時間。
時間,蔣介石太需要時間了。武漢會戰布防需要時間,軍隊整訓需要時間,中央機關向四川疏散需要時間,工廠、學校的遷移還需要時間,此刻,時間在蔣介石眼裏成了比什麼都精貴的東西。
6月3日,日軍逼向開封時,蔣介石終於走投無路,無可奈何地在掘堤命令上簽了字。同時致電程潛指定由20集團軍總司令商震負責此任務,限令4日夜12時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