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禍不單行
賈元春之死,由於政治變故。她並不是一個操縱政治活動的人物,卻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但這對榮府來說,無異抽掉了一根主心骨。雪芹再三表白,他的書不敢幹涉朝廷政事,但書中的大事又實與政局息息相關;於是他隻好運用極其隱約的筆法來透漏點滴隱現的消息,而不敢一筆正寫。盡管如此,書中有兩派勢力在暗鬥,卻又分明昭著。
江南的甄家,派勢非凡,不但是賈府的至交,來往親切,而且另有關係。不知由於何等“罪名”,隻聽見忽傳甄家被抄家了!
抄家在清代是經常使用的辦法,既嚴厲又殘酷。頃刻之間,一切財產物事,生活必需品,統統不屬於己,變成一個赤貧而無告的“陽世陰魂”,誰也不敢慰問解救。其處境之慘,無以複加。然而罪發之時,甄家還有婆子慌張失色地秘至賈府,似乎有所囑托甚至移寄的東西(在蓋造省親別墅時,賈府是向甄家支取寄存的二萬兩銀子的)。
京中的北靜王,與榮府關係不同一般,雖政治身份懸殊,卻因他們上輩是“同難同榮”的,亦即患難之交、禍福與共的情誼,連“國禮”都是可以“不講”的,所以寶玉一個小孩子竟可以往北府裏去跑去玩!忠順王府丟失了小旦蔣玉菡,派官到榮府尋討,說是寶玉勾引藏匿了他。但是,蔣玉菡初會寶玉,解下汗巾子為贈,那巾子竟是北靜王剛剛贈他的!再說,寶玉知道蔣玉菡已在離城二十裏的“紫檀堡”置買了房產,隱在那裏了。請問,這個寶玉向柳湘蓮訴過,他惦著給秦鍾修墳,但自己無權無錢,也不能自己隨便出門——那麼,他能夠為蔣玉菡在城郊二十裏外去置辦房產嗎?原來這一切,就是北靜王(一位風流絕世的小王,與寶玉“同類”的人物)一手主辦的!
可知,北靜王與忠順王兩府之間的關係,是很緊張而不相通款的了。
這一切,都在暗寫政局上一直醞釀著巨大的風潮。
賈府不僅僅是死去了一位已有初步地位的貴人元春,更是在王爺級的鬥爭旋渦中被裹進去,難以自拔自免。
還有,賈雨村這條線上也出了大麻煩。
書中後來已然寫明了,賈雨村官運亨通,已升任“大司馬”的高位,即兵部尚書,全國最高軍事部門的長官了。害死迎春的“中山狼”孫紹祖,也在兵部“待選”,無疑他與雨村日後成了臭味相投的一黨。
清代旗籍,是個軍、政、民三者一體的特殊製度,子弟們必須“披甲”當兵服役。書中的賈蘭,自幼喜歡騎射,他在園子裏就拿小弓箭射鹿玩耍,長大後,自然也就從軍作戰,也受了賈雨村的提拔重用。他們先立了功,可是最後惹了亂子。
賈家的事,自從元春卒後,連三並五,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接接連連的災難都逼上門來了。
(二) 老太太歸天
賈母已經慶過了八旬大壽。這位老人家體質不錯,沒有什麼大病,有時偶感風寒或飲食腸胃失調,但俱未有別的毛病出現。
她是個極有教養、精明過人的典型的八旗高級家庭主婦,老夫人,老封君。她一生十分不幸,喪夫,折子,失孫,嫁到榮府後,五十四年間經曆了人所難知的大驚大險(政治事故、朝局變化給她家帶來的災難)。她心之深處隱藏著難言之痛,也時刻擔心著不知何時又會有新的禍端忽然自天而降。書中盡寫她晚景暮年喜歡笑樂之事,這正是以表麵來掩蓋內心,即借景遣懷,聊以消憂罷了。一般很容易把她看淺了,以為她是個隻知尋享樂、聽順耳之言的受愚者,其實錯了。
可是,她的心緒,確實在勉強排遣中越來越不好了。事情亂子多起來,使她生氣不愉快的家庭瑣事,不斷增加了。她的健康漸不如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