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號究竟怎麼了?它舉步維艱了麼?它轉型艱難了麼?城市(特別是古都)中的居民,對老字號幾乎是生而知之的。因為從一落生開始,身邊的老字號就真實地存在了,城市人一天天長大,老字號更一天天變老,相互關係與日俱增。等上一代人去世了,老字號依然不緊不慢地成熟著;下一代人不緊不慢地出生,他們又依存在老字號的身邊。我在20世紀40年代出生,三歲隨父母從重慶來到北平。爺爺家在前門附近,童年時父母住家王府井的近旁,少年時又搬家到西四北,那裏離熱鬧的西單則很近了。這三處是當時北平最重要的商業區,它們中的老字號,都成為我眼裏一道又一道的熟悉風景。相比而言,是前門的老字號最多也最“純正”,王府井的洋味更多些,而西單無論洋的土的,從等級上都略遜一籌。
我幼年就對它們感興趣,喜歡在吃飯前鑽進後邊廚房看個仔細,喜歡聽大人講店鋪的曆史掌故,更喜歡看老顧客與老掌櫃之間的那種富於人情味兒的交流。於是,我在十多年前開始研究老字號文化現象,先後寫了《老字號春秋》與《花雨紛披老字號》兩本書。應該說,我對研究老字號是一個漸進過程,我是一點點弄懂了它的由來始末,同時又由衷希望它能在新時期中恢複青春。我在那兩本書中,也如實把這一過程袒露在讀者麵前。而如今我卻要以新的觀點“三寫”老字號,而且一寫就是一套(三本),後兩本則分別去談新字號與後字號。這樣做有什麼原因呢?一是生活中的老字號早就變了,二是我研究的心境與觀點也隨之變了。老字號本身變了麼?請先看它所置身的城市變了沒變—當然,是極大地變更了。城市一有變化,老字號能不隨之變化麼?近年,我集中力量研究城市文化的發展,我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先獲得一種恍然大悟的心境,這心境逐漸改變了我的觀點—於是,我不再承認老字號的穩定性了,而它隻是字號文化發展鏈條中初始的一環。研究字號文化,需要審視它的背景—古城階段會冒出來許多老字號,隨著城市進入新城階段,新字號則成為它的驕子;等到時代推出了後城市,其中的後字號又會大量萌生。
我如今思索問題—背景的城市是一串(古城·新城·後城)其中的字號也是一串(老字號·新字號·後字號)。我寫過《老北京》三部曲,現在又寫了《新北京》三部曲,歲月不饒人,我未必趕得上再寫《後北京》了。但後字號我多少能摸到一點痕跡,所以就預先寫在這裏了。於是,如今之我在兩寫“老字號”之後,第三次重寫《轉型艱難老字號》,隨即又寫出《橫空出世新字號》與《撲朔迷離後字號》。這樣的“字號文化三部曲”,應該是我研究城市文化的副產品,是對字號文化的整體性心得。
我以為,應該運用先進文化去審視世界,既包含城市,也包含城市中的各種“細胞”。因為進入21世紀之後,北京古城的痕跡越來越淡,其邊緣地帶都迅速變為新城。我讀過發達國家講城市文化的一些書,堅信新城之後還會有一個後城(市)階段,它如同一柄雙刃劍,既有利,也有害。西方國家很注重研究這一點,在“變害為利”的實踐中有成效。於是我馳騁起自己的思緒去遙望世界—城市是個大事物,它是全景社會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字號明顯小得多,它在各方麵都軟弱無力。城市一變,古城中的老字號就不能不變。北京的新字號目前集中在城市新區;而後字號則伴隨一些大企業遠離大城市的城區,而以獨特方式運行著,它們還往往有著廣闊的國際背景。此外,我還驚訝地發現,我們最有名的老字號全聚德與同仁堂,它們早就跨越了新字號的階段,它們還各自具備了若幹後字號的因子。這一點,我將在第三冊中努力闡發。
從城市化的進程出發,重新認識老字號從萌生到目前的舉步維艱,這都是曆史的必然。我們無須悲歎,而恰恰應該從中萌發出恍然大悟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