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爆肚馮述說家史(1 / 2)

北京最早的市場在前門,它首先是城市的中心,隨之就成為市場的中心。來到北京從事老宇號行業的人。多是從山東。河北。遼寧等地逃荒的窮苦農民。他們進入北京後,最初幹的多是最重最髒最累的體力勞動。慢慢的,他們紮根在北京了,他們也以超量的勞動與細心。在許多行業中幹出了名堂。他們成為一些非重要行業字號的首創者。他們眼睜睜看著北京人過著繁華、熱烈的生活。

我認識不少個體“古色古香”的老字號,他們大多都樂於述說其祖先如何勤儉奮發,最後又如何發家的。其中以爆肚馮所講的最為典型。北京馮氐賣爆肚的有兩家,一家在東安市場,一家在前門門框胡同,我說的是後者。

“我們老祖兒,是大清朝康熙年間的人,家住在山東南部,大運河正好北上流過天津與北京……老家山東經常年成不好,我們老祖忍耐不過去了,於是趁年輕獨自坐船跑到天津,學買賣去了。什麼叫學買賣呢?無非是農村人進入城市,得找準一家還值得學的職業,當然,你先得選準一家值得學的買賣,還得找到適當的人給自己當保人,保證自己不偷不搶,吃苦耐勞,三年學徒等於白幹,等三年期滿,還得繼續‘幫’老板半年。名義上叫‘幫’,實際上還等於白幹。等到半年期滿,你終於可以走上社會,並且可以對外宣稱是這家鋪子的徒弟了。但往往是這個時候,老板忽然出麵挽留你了,因為他發現你這個人‘還算誠實’,不能一點都不教你就讓你走人啊。如果你到外頭再一說自己是誰誰誰的徒弟,而實際什麼也不會,這會給老板的麵子帶來多大羞辱啊。於是,這時老板會教你做買賣的一些訣竅,如果你再無怨無悔地好好學,老板肯定會留下你當骨幹。萬一老板沒兒子而隻有女兒,如果年歲相當,說不定還會招你當女婿呢。話說這位出生在康熙年間的山東農民,在天津學了三年卻沒學出來,結果苦沒少吃,最後反倒讓老板無理由地辭退了。他重新登上由天津回山東南部的船,一個人坐在船幫上,心想怎麼回家去見鄉親父老呢?真不如一頭紮進河裏死了算了。也巧,這時大運河對麵也開過來一條船,是一直要開到北京去的。說是北京,其實隻到通州,到了通州就沒有水路了,再要進北京就隻能走旱路了。我們老祖最初沒怎麼注意,都等對麵那船幾乎擦著自己(的船幫)而過的一刹那,他忽然把身子往上一竄,就跳到了對麵那條船裏……老祖當時的心思是:天津沒學成,那死也得死在北京,自己總不能就這樣灰溜溜回到老家啊。”

“經過哀求,對方總算讓他白搭著乘船到了通州。下了船,才發現熙熙攘攘的通州大街上,自己沒有一個認識的人,走過來,再走過去,說話間天就黑了。他乞求店鋪允許自己在人家的屋簷下過夜,哀求了幾家,竟沒有一家同意。最後總算有一家同意了,卻又說‘隻一宿啊,明天天一亮你就趕快走人。’並且隻讓我們老祖在人家屋簷下過夜。等到第二天天亮,又好歹要求人家收留自己,好說歹說了老半天,最後人家答應讓他留在那個店裏幹活—是隻幹屋簷外邊的活,不能進人家的屋子。幹了許多天最累的活,但沒有一分報酬,隻管飯。我們老祖千般感謝,最後讓老板放了心,不但讓他進了屋,還讓他幹與錢沾邊的活。而且沒過多久,老板某一天忽然給他件新衣服,讓他進北京城到鼓樓一帶去要賬,老板說這衣服是借給你的,因為你去要賬,穿得太差了,人家會看不起我和我這個店的……

“我們老祖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猛然想起當初為什麼會有大運河上的那一跳—他當時是實在沒有路兒了,忽然想到了去北京的鼓樓大街,投奔山東本家的一位叔伯爺爺。據說他早年間就去了北京,混得還不錯,每天都在這鼓樓大街上擺攤兒賣吃的。自己還記得他的樣子,可他卻未必記得自己了。他離開老家時是青年,可當時自己還是個光屁股在街上玩的孩子。自己如今長大了,他至多是老了些,彼此對麵,他怎麼能再認識自己呢?我們老祖這樣想著,穿著通州老板借給他的新衣裳,就進了北京。轉了半天,老祖心裏真是不平靜呀—北京一是真大,同時也是真好。他在北京辦完了老板讓他辦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鼓樓大街,沿街一家挨一家地看著。看什麼?他不看大店鋪,隻看賣飲食的小攤。因為依稀記得叔伯爺爺那個攤子的名字,也終於被自己找到了。他仔細打量攤販的臉,對方讓他給看‘毛’了,問他究竟想幹什麼。我們老祖這才說實話,問您是不是祖籍山東某某地的人。對方驚訝,答‘是呀’。我們老祖也才原原本本把自己的經過一說,說進北京本來是想投奔您的,可到了通州才知道北京之大,也一直沒機會進北京,直到今天才第一次離開通州,替老板辦事才來到鼓樓大街的……叔伯爺爺看了看我們老祖身上的衣服,發現是出奇地鮮亮整齊,就問那家鋪子是什麼名號。我們老祖據實以答,叔伯爺爺點點頭,說這家鋪子挺有名,而且還給了你好衣服,還讓你替他收賬,足見你得到他的信任了。他略微沉吟了片刻,說這樣好不好—在這麼大的北京,咱們祖孫能夠相遇,足見也是緣分。與其你給別人幹,還不如在我這兒幹……我們老祖這樣回答:當然求之不得,但人要有信義,讓我先回通州謝過人家老板的收留,再回到鼓樓大街來找您。叔伯爺爺欣然同意,於是我們老祖就來到了鼓樓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