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長一頓一卡地抬起頭,我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是有頸椎病,或者最近落枕了。他把臉轉向桑螵蛸,無奈地看著他,看了許久後,歎了一口氣,或許他終於對現在年輕人的玩世不恭感到絕望。實際上桑螵蛸十分了解自己的處境,他本想給外國大財團的肛門飛上一刀,可是大財團放個屁就可以讓他死去活來。困獸之鬥隻能展現獸的無能和弱小,真正的抵抗就是不抵抗。我想起蕭揚塵說起他有一次被一夥人搶劫,從頭到尾被人群毆了三分鍾,三分鍾裏他一聲不響,他說和強盜多說話隻能說明自己幼稚。桑螵蛸應該一開場就保持沉默,可是他和蕭揚塵不同,他血氣方剛,還是多說了幾句話。
“現在進入舉證質證階段,有人願意出庭為被告作證,請證人上來。”審判長話音一落,旁邊的門打開,一個老太太被帶了上來。
“法官啊!桑螵蛸是好醫生,我的胃癌就是他治好的,他還治好了我們老人院很多人的病,老黃的哮喘,老張和我老伴的大腸癌,數不清楚啊!我告訴你們,死掉的那個老林,胰腺癌,醫院說他活不過三個月,桑醫生給他開藥,已經活了九個多月了。他沒良心,不,是他的老伴沒良心,她不講道理,她的良心被狗咬了,她不是人,她不是東西!桑醫生沒有罪,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他沒有罪!”那個老太太哭了起來,哭聲在巨大的審判庭回繞。
“沒有人性的,就不是人!沒有良心的,就不是人!我咒她不得好死!我天天咒她不得好死!她明天也得胰腺癌,桑醫生不會給她治療,她趕緊死吧。”老太太聲色俱厲,喘著氣,憤怒地拍著桌子,可是說完話,罵完人,她又開始哭。
“請證人文明作證。”審判長輕輕拍了一下驚堂木。
“老太太,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女檢察官幹咳一聲,窗外傳來烏鴉一聲淒厲的喊叫。
“放了桑醫生吧,求求你,放了桑醫生吧。”老太太居然對女檢察官求起情。
“我們要維護法律的公正,您放心,我們不會讓壞人逃脫法律的懲罰,也不會讓好人受到冤枉。老太太,我問您幾個問題,您慢慢回答我好嗎?”
“好。”老太太拿出手絹,擦著眼淚。
“老太太,請問您收了桑螵蛸的家人多少錢?”女檢察官冷冷地問道。
老太太沒有說話,她直直地站著,我隻能看到她的背影。我隻看到她的背影是那麼的直,她是一個正直的老太太,是一個有良心的老太太。我覺得我在哪裏有見過她,好像是很久以前在一個藥店,那時候她正拿著桑螵蛸的方子與藥店的藥劑師爭執。多可愛的老太太啊,她多麼的直爽,她願意為桑螵蛸作證,還為桑螵蛸求情。可是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她洪亮的聲音沒有繼續震懾那些人。她直直地站著,然後她直直地倒下!
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很多人都站了起來。女檢察官依然挺胸收腹坐在那裏,桑螵蛸大叫一聲,原來他被兩個法警死死地按在桌上。
“放開我!我要救人,你們這些殺人犯,放開我,我要救人!”桑螵蛸掙紮著,可是被按得更死。
有兩個人走上來抬起了老太太,他們一個扶著肩膀,一個抬著腳,老太太的腦袋懸掛在半空。
“你們這些殺人犯,她腦溢血了,你們還讓她的頭部下垂。你們是殺人犯,你們不讓可以救人的人治病,你們是殺人犯!我也要問你,你收了他們多少錢?你們又要殺我的病人,你們這些殺人犯!”桑螵蛸惡狠狠地喊著,掙紮著。他出庭的時候原本是那麼平靜,可是老太太倒在了他的麵前。
“我的名字叫桑螵蛸,桑螵蛸,是一味中藥,它是螳螂的幼蟲,螳螂要擋車,螳螂的幼蟲也要擋車。”
我想起桑螵蛸以前對我說的話,他說得對,地球已經化身為一輛巨大的機車,碾壓所有擋車的生靈。螳螂被壓成綠色的液體,連死狗都必須把大小腸吐出來。窗外又傳來“哢嚓哢嚓”的鳥叫聲,也許這就是那輛大車運轉的聲音。“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我要殺人,等我,等我出來,你們最好判我無期徒刑,槍斃我也可以,不然我以後要殺人。我不救人了,我要殺人!我也要像你們一樣去殺人!”桑螵蛸哭了,原來他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也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