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喑啞盾
可不知為何她走至半路上,竟然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麼這麼做,腦海深處,一直都回響著那個人破碎的咳嗽聲,她覺得心髒處,仿佛多出了一些什麼。
到底是什麼,她又完全說不清,她隻知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在糾纏著她,束縛著她。
彼時,她並不知,她的回頭將會是她命運裏的一個轉折點。
她回到了原地,那雙手尚還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她徒手剝開泥土,由於雨水的浸潤,泥土很鬆弛,不到一會兒,她就將他從泥地裏挖了出來。
電閃雷鳴,她看見電光下,那張布滿塵垢的臉,在雨水的衝刷下,漸漸露出了真顏。
他的眉睫隱著碎金,使得那雙至純的雙眸更加的流光溢彩,如青峰般的眉宇間,墜著一顆殷紅泣血的血痣,常常能帶給人異樣的遐想,唇瓣泛著淡淡的薄粉色,不經意間看去,好像唇隙間攜著一枚粉薄的桃花瓣,輪廓也是格外的柔和,總讓人如沐浴春風般舒服,端的是一派如畫的容顏。
那不是風華絕代的美,卻可以窺見風華絕代的影子。
“你的臉……”梅華妝怔然,看見那精致容顏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往後退去,“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活著。”
她臉上的神情不是驚恐,而是震驚。
那容顏聖潔的少年,觸及她的視線,眸底卻露出了一股子突兀的妖異,他發出了一道短促的笑聲,“塵寰,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塵寰是她的小名,知道她小名的人,隻有兩個人,一個消失在了大漠深處,一個死於萬人的刀伐下。
一個叫褚琇,一個叫宴傾。
她還在往後退,拖曳了滿身的泥水,帶著抑製不住地顫栗,“不會是他,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塵寰啊!你一向是個健忘的人……那現在,我要一字一字地喚醒你的回憶……”他對著她笑,還是當年絕色的顏,眼底的繾綣一點不變,“當年忘川族被滅,你被族長的女兒褚琇所救,站在她身畔,守護她的,就是我這個奴隸宴傾,我們是忘川族僅剩下的三個人,多年前,踏足京城的,除了你,還有我。”
“你下定決心離去的時候,是我自告奮勇,不惜背叛褚琇,也要跟你一起走。”
“我選擇的是你,主子褚琇落寞離去,我這樣一個背主的奴隸,也因此淪為了你最厭惡的人,你說,我不忠誠,而這麼些年裏,我一直都在尋常可以令我交托忠誠的人。”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梅華妝的眼底也漸漸氤氳了一團水汽,散不去,水色越深。
朦朧的水霧裏,當年的一幕幕景致如初再現。
那年,她遇見了明桓,她知道,她隱忍多年,該是她出手的時候了,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於是她拜別褚琇,暗自離去,卻沒有想到,那個絕色的少年,追了她千裏,在京城的街頭,將她一把攔下,她記得,那時他固執地質問她,“你為什麼不告而別?你知道我追了你多久嗎?”
她冷冷地揮開他的手,“你隻是一個奴隸而已,追我作甚,你還想我跟你在一起嗎?”
其實,他是奴隸也好,是常人也罷,左不過是忘川族的遺脈,能活下去最好,她不想他介入這趟渾水中。
卻原來,那樣決絕的態度,一直都讓他誤以為,她厭惡他。
少年眸底的光悄然黯然下去,“你仍舊厭惡我,那時我覺得,這輩子都得不到你的另眼相待,後來陛下告訴我說,你是刀,刀太利未必是好事,他怕那刀噬主,故而他需要一個與你生生相克的人,來做一個盾,我對陛下說,我願意,我知道那或許是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我要讓你看見我,和當年一樣,不惜一切代價。”
“刀可以砍裂世間萬物,唯獨攻不破盾,你作為梅華夫人,在明處,以囂張跋扈來敵對沉家,而我作為影衛存在,在暗處絞殺敵人,我們是同樣重要的存在,可我們之間隔了白天和黑夜,我仍舊得不到你的一眼,我想陛下他,該是早已看透了一切,他要我永遠都不得背叛,因為……你的存在。”
梅華妝恍然記起當年,京城街頭,一個肆意地指點江山,她是明晃晃的刀,月光底下,一個在暗夜裏遊走,他是喑啞無光的盾。
明桓說他們,相生相克最好,如果是日夜相連,恐怕就……
恐怕是什麼,他沒有說出口,她心中亦沒有恰當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