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裏，她的神情由方才的急躁變成了沉靜。
煜月低聲安慰道，“她來了也好，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她，現在成全你自己不好嗎？”
她反問，“我殺她，你會介意嗎？”
煜月卻無比篤定地說，“你殺不了她，她會殺你。”
“你騙我。”
胸腔又在起伏，煜月拉出欲望之絲的那瞬間，又忽然有了一股力量從他手中奪去了那欲望，他一下鬆了手，深深地歎了口氣，“我不會騙你。”
她發出癲狂而絕望的笑，“咯咯咯！”
她是多麼希望他在騙她啊，可這個人哪怕壞事做盡，也從來都不說一句假話。
他終於憤怒，掐住了她的喉嚨，力道大的要將她粉身碎骨，“這些七情六欲的絲線越來越多了，自從你知道她的存在之後，它們每一天都在增長，告訴我，你是為什麼要像最普通的人一樣有嫉妒，有私欲，有貪心，有憤怒……”
“我一遍遍地告訴過你，你是世上最完美的傀儡，你不可以擁有人類的七情六欲。”
東河玔香不自覺流露出一抹慘然來，“否則，你會就此銷毀我對不對？”
煜月不說話，她慘笑不止，“你已經在準備做一個全新的傀儡了，你想讓她們來替代我，可是我也確切地知道，世上每一樣東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我的用處還沒有發揮出來，你現在還不會就此銷毀我。”
他手下的那股力道越來越大，窒息之餘，她深切地對上了他的眼，“留下我，一定要留下我，我可以為你付出忠誠和深愛，乃至一切。”
那活在傳說中的，叱吒風雲的奴隸王，在他的眼前，卻難堪如一隻小醜。
他漸漸鬆了力，卻以一道戾色頗深的目光逼近她的眼，“傀儡不懂愛，你撒謊了。”
她得了一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懂，我已經有人類的欲望了，為什麼我不能有愛，我不僅要有愛，我還要長出人類的靈魂。”
她的執念根深蒂固，一點都不會改變。
煜月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露出人前未有的憤怒，“嗬嗬，你怎敢當著我的麵說這番話呢！死裏逃生的你還想再一次挑釁我嗎？”
她跪下來乞求道，“煜月，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煜月狠狠地將她一腳踢開，“我沒有時間和你兒女情長，接下來要怎麼做，才是重中之重。”
“把千麵女放出去，你對她生氣可以，懲罰她也可以，但不可以過火。”
他的命令無限製地回響在她的耳畔，就是從那時起，她那顆心塌了，她仿佛能看見千麵女對著她輕蔑一笑，她僵硬地說，“你真的要把她放出去嗎？我也可以為你殺死梅華夫人，為什麼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煜月冷冷地瞪著她，“你有多少能耐我心裏有數，別再胡鬧了，我不會總是縱容你。”
東河玔香無力地笑了一下，“你從來都隻把我當傀儡，隻把我當成一截爛木頭……”
他皺著眉，怎樣都無法理解傀儡的哀傷，“你不是木頭是什麼，開心了你會發自內心地笑嗎？受了委屈你會抑製不住地想哭嗎？你這顆長在傀儡胸腔裏的心，是木頭，是虛無的。”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你根本就沒有靈魂。”
麵具下的那張臉，一片煞白。
最後，他像是在哄孩子似的說了一些安穩她的話，不，確切地說，他那是在玩弄他的玩具。
她聽不見他的話，喃喃地問道，“那之於你來說，梅華夫人又算得了什麼？”
“她是我的王，因我而生的王。”
提及梅華妝，他自傲無比，“時至今日，為了打造她，我已花費了無盡的心血，世人都將會看到最殘酷而且最完美的那個女人。”
他仰頭看著外麵，看著的是一株紅梅，他乖覺地笑出了聲，“小梅，我在這裏等著你，對我實現你的諾言。”
“我的王啊，我每日期待著，你會給我帶來怎樣的一出折子戲。”
他為了她，是那樣的蠢蠢欲動著。
東河玔香垂眸，瞳仁底下的悲哀終究衝破了空洞，瘋狂地湧出。
她想，她終究是輸了。
輸給的不是梅華夫人，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身，她本是個木頭製成的人，就如他所說的那般，沒有活生生的心，有的隻是虛無。
可是，這世上也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不是嗎？也曾有人能在虛無中早造就真實。
她一直都在耐心地尋找這些啊！
他花費了十年等待她成長，她也可以花費無數的年頭，等待他回心轉意。
紅梅重開在了大漠深處，不可能的事情終也變成了可能，就連希望也從未曾泯滅過。
可是，最大的無奈便是，她真的等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