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聚散匆匆
這是一處僻靜的住所。庭院雖是不大,卻顯得整潔而精致。院內“歲寒三友”佇立其間,為小院平添幾許清雅。此時正值初春時節,幾株梅樹仍開得很旺!淡月漸漸浮上雲端,淺淺的光暈將梅花著上一抹嫩黃。風中猶帶涼意,卻送來幾縷清香,自鼻翼悄然掠過。顏熾選了一塊光滑的大青石坐下,將蕭梟摟在懷裏,溫柔地注視著她,“我好想你!讓我好好看看你。”
蕭梟臉兒一紅,忽然想到了什麼,把臉埋進了顏熾懷裏。
“怎麼了?”顏熾輕輕托起蕭梟的下巴,“這些天我都隻能在夢裏看你,好不容易見著你了,你……”
“別看。我,我好難看。”蕭梟皺了皺眉,唉,那些討厭的斑紋啊,如果沒有,她會讓顏熾看個夠的。剛才忙於發泄撒嬌,竟然忘記了她的臉。嗬,真是諷刺啊,曾經的她最恨別人說她俊俏。可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傻瓜!很好看啊!你的臉上多什麼仍是好看。即使是不屬於你的小胡子。”顏熾輕笑著調侃她。
蕭梟臉上一熱,卻不再掙紮,任由顏熾凝望。嗬,如果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孩子的爸爸正抱著她和她的孩子!這種溫馨甚至連肚子裏的孩子都感覺到了,此刻他格外安靜,似乎不忍破壞父母好不容易的相聚!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蕭梟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連她自己也很驚訝。曾經發誓再見顏熾一定要冷冷地不置一詞,曾經發誓揮劍斬斷這段孽緣,曾經……此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什麼都不重要了,隻要身邊這個人的守候。隻有身邊這個人的溫度,才是最真實的。
“我真傻!其實我醒過來後,就應該來找你的!”
“醒過來?”蕭梟奇怪地反問。
“對,我昏迷了三個月!”顏熾溫柔地敘說著,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往事,“現在我慶幸自己還活著,否則,我怎麼知道自己居然做了爸爸!”他滿懷深情地說著,右手輕輕撫摸著蕭梟略微隆起的小腹。
“誰幹的?”蕭梟抖著聲音,是母後嗎?還是蕭之蓮?她直覺地否認了蕭之蓮,那麼,是母後了!她心靈深處的苦水一絲絲地蔓延上來,將她的心浸得苦苦的,母後非得把最後一點溫情都破壞殆盡嗎?
顏熾的眼神閃過一絲詫異和欣慰,一直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此時經蕭梟確認,隻覺得心境越發開闊。他忍不住發聲長嘯,忽然念及蕭梟腹內的孩子,嘯聲漸轉溫柔。
“你曾經懷疑是我?所以不來找我?”蕭梟手足冰涼,雖然顏熾的懷抱很暖和。
顏熾溫柔地親著蕭梟的額頭。
“你不用這樣顯示你的寬容與大度!”蕭梟負氣地推開顏熾,“既然你曾經認定是我指使的,何必現在又來假惺惺?”
顏熾隻是笑吟吟地看著蕭梟,一邊用手指輕輕梳理蕭梟有些淩亂的頭發。
“你——”蕭梟掙紮,但被顏熾鎖住,“你也不用在意我懷了孩子。哼!他又不是你的!”
“隻要他是你的,就是我的!”見蕭梟又要還嘴,他索性吻住了蕭梟的嘴唇。
蕭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明明兩人還在爭吵,顏熾怎麼能這樣自作主張。但隨著顏熾這個吻的深入,她的臉色漸漸灼熱起來,睫毛不由得覆蓋住了黑亮的瞳人。
“我愛你!”顏熾把蕭梟擁緊在懷裏,好像在護衛一件絕世之寶,“答應我別輕易離開我!”
那懷裏的熱氣是如此真實而溫暖,蕭梟悄悄地享受著這份暖人的氣息,一顆浮躁不安的心逐漸平穩下來。有顏熾在的感覺真好,被人抱著的感覺真好,還有那份疼惜,從顏熾心裏散發出來的。絲絲縷縷包裹著她的身心!不過——“你為什麼要懷疑我?”她還是不肯放過顏熾。
“是我不好!不過我還要謝謝你呢!不,不是你,是派人來殺我的那個人!”顏熾的臉上閃動著頑皮。
蕭梟白了顏熾一眼,“別賣關子了。沒有人為你鼓掌!”
“有!”顏熾將手掌按在蕭梟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有五個月了吧,這家夥還是這麼小!”
蕭梟紅著臉打掉顏熾的手,“幹嗎岔開話題!還有,他才不是你的,別亂摸行不行?”
顏熾並不理她,隻把頭貼近蕭梟的小腹,“寶寶說得對!好像是有人忘記了誰先亂摸才會有了寶寶的!嗯,爸爸會幫你謝謝媽媽的!”
蕭梟一巴掌打在顏熾臉上,顏熾並未躲閃,手指的紅印在他臉上顯現出來。蕭梟不由有些手足無措,想摸上去,又很是猶豫。
顏熾拉過蕭梟的手,輕輕按在上麵,“這巴掌是我應得的,你懷了孩子,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你,受苦了!”
月色下,他的眼睛中蘊滿了水汽,越發明亮。蕭梟突然也紅了眼眶,所有的委屈、擔心、難受、驚慌,此刻一一湧上心頭,她“哇”的一聲哭出來。似乎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放下一切包袱,輕輕鬆鬆地盡情釋放著自己的情緒!
顏熾懷抱著蕭梟,任她隨意哭泣,隻是將手在她背上輕輕撫摸。眼眶中,那亮晶晶的液體也終於掩藏不住,無聲地自臉龐上滑落。
許久,蕭梟的哭聲才漸漸轉為抽泣,顏熾自懷中掏出絲帕,為蕭梟拭去淚水。絲帕上那獨特的味道吸引了蕭梟的注意力,“這、這塊絲帕是、是我的!”她語聲尚在抽噎,自己的臉蛋先自紅了起來,搶過絲帕,胡亂擦去淚水,“怎麼在你這裏?”
“上次你不告而別,隻留下這塊絲帕,我自然就藏了。對了,絲帕上的香氣經久不散,你用了什麼香料?”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隔了一會兒,蕭梟自己先忍不住,“其實香氣是從那個‘蕭’上散發開來的。我師傅在繡這個字時,先在絲線內藏了香料。”說起這個,她略顯得意,“這根絲線上的香料是我自己配置的。丟了它,我還心痛了一陣子呢!沒想到被你給搶了。哼,不要臉!”她一旦放下了心頭沉重的包袱,語氣也顯得嬌俏起來,“啊,對了,我不在你身邊——”憶起當日情景,她的臉色又飛起兩道紅霞,“你,你就沒有想過要找我嗎?”
“想啊!我做了一個晚上的神仙,醒來時又不見了你,如果不是這塊絲帕,我真的以為是在做夢呢!”顏熾語氣中隱含著調情。
蕭梟的頭不由得又垂了下去,但芳心之內,卻盡是喜悅,“那你——”
“我正想找你,卻來了殺手!後來就害得我昏迷了整整三個月。”他輕描淡寫地化解了當日的驚心動魄,蕭梟卻仍然聽得出了一身冷汗,小手緊緊地拽住顏熾的手。
“別緊張。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顏熾連忙撫慰蕭梟,“放鬆點,會嚇壞孩子的!”
“你、你——”蕭梟還是說不出話來,如果有事呢?自己差點這輩子都見不到顏熾了。她驚嚇之餘,又淚意盈盈。不知為什麼,在顏熾麵前,她就無法隱藏自己的情緒。若是這番模樣被母後看到,真不知會震驚到什麼程度呢!
“愛哭鬼!”顏熾刮了一下她的鼻頭,轉開了話題,“不過,我很幸運,被這個殺手給救了,而且還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這次襄陽救人的行動,他功不可沒。那個淩空甩繩子救人的完顏熾,就是他假扮的,那個時候,我早就打扮成宋兵模樣,混進了宋軍隊伍。嘿嘿,可把趙祺嚇得不行。對了,說起來,他還是你的師傅呢!”他一邊說,一邊注意蕭梟的神色,發現她已經平靜下來,並且被他的話給吸引住了。
“我的師傅?是誰啊?”
“你呀,枉為他那麼疼你,想你,你卻把他給忘記了。他說他叫‘易哥哥’!”
“哦,他啊!”蕭梟恍然,“他是我最好的師傅。”她的眼神突地一暗,“他怎麼會來殺你?他隻認識我的——”她說到這裏,朝顏熾一看,確實怨不得顏熾,換成任何人,都會相信是自己指使殺手的,“你現在為什麼不相信是我殺你呢?”
“我本來就不該懷疑你!你若真有心殺我,根本不必動用殺手。那個時候,我神魂顛倒,你隻需……”他還待再說,蕭梟已經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顏熾,你不用說得那麼詳細!那他為什麼又要救你?”
顏熾拉下蕭梟的手,微微一笑,“那一幕,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和你分別後,我時時都在回味。”他不顧蕭梟慍怒又羞紅的臉蛋,兀自神往。
“完顏熾,你還有完沒完啦!”夜色中,仍能感覺到蕭梟灼熱的臉龐,顏熾想象著那俏臉飛紅的動人模樣,不由悠然神往。不久前,他還恨不得死了才好,此時想想,背上微有汗意,若不是那人,哪有今日的幸福?
“因為那人說我是左心人,和他一樣。所以既然當時殺不死我,他就要拚命救活我!而且,我和他……”他頓了一頓,不知該如何說明白他們之間那種隱含而不確定的關係。但蕭梟的心思顯然被前麵那句話給吸引了。
“他會醫術嗎?沒聽說啊!”
“他不懂!所以才把我醫治了三個月!”顏熾笑著說道。
“他差點醫死了你?”蕭梟驚叫,“我要找他算賬。”
“先別找他算賬了。”顏熾寵溺地把玩著蕭梟的長發,那長發在不知不覺中被顏熾解散了發髻,此刻正鋪陳在顏熾的手臂上,宛若黑色的綢緞般,煞是好看,“對了,他怎麼會成了你師傅?”
“啊,這個嘛,得問我的女師傅了。女師傅說,剛剛遇上他時,那人渾身傷痕,幾乎喪命。好不容易救活過來,卻忘記了以前所有的回憶。女師傅見他武功很好,就把他安置在蓬萊島。後來,我生下來後,女師傅就帶我到了那裏,讓他教我武功。這麼看來,我的女師傅本事真的很大啊!”蕭梟若有所思。
“你一直都在蓬萊島生活?”
蕭梟點了點頭。
“難怪你的身份無人識破,又發育得這麼優秀。”顏熾一邊說著,眼睛也絕不閑著,滴溜溜地打量著蕭梟的重要部位。
蕭梟大羞,這個家夥,明明一本正經地在問正事,誰知心裏麵打的卻是這種主意。她抬起手,衝著顏熾的臉又打了下去,落在上麵卻已經毫無力量,隻是輕柔地撫摸了一下。
顏熾的神情更是受用。
“你,、你再這樣,我、我就……”就怎樣,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在內心深處,她也喜歡這樣的顏熾,有點兒壞壞的,不像以前那樣嚴肅和深不可測。
顏熾出神地凝視著蕭梟的嬌顏,不,凝視著蕭梟那誘惑到致命的紅唇,微微低頭,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蕭梟唔了一聲,抱緊了的脖子,顏熾的味道真好啊!
顏熾的喘息逐漸重了起來,他將頭埋在蕭梟懷裏,不知是在平息自己紊亂的氣息呢?還是在更深地攫取蕭梟的柔軟。
許久,顏熾才微微抬起頭來,衝著蕭梟露出一口白牙,“如果不是礙著這個小家夥,我真想吃掉你。”
蕭梟大羞,粉拳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顏熾的胸膛。
“對了,聽你說,你那位女師傅似乎一直都待在你身邊。隻有她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啊,除了……”蕭梟忽然頓住,除了那個女人——她的母後!
“那你的父母呢?”顏熾第一次問及蕭梟的身世。
父母?蕭梟偷眼望了一下顏熾。能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就是鼎鼎有名的成吉思汗最喜歡的兒子拖雷嗎?能告訴他不久前,正是他麵前這個大肚子的女人,他口口聲聲說愛她的這個女人,攻占了金國,逼死了金國皇帝,俘虜了金國皇後,又當著眾人上演了斬立決的戲幕嗎?他會作何感想呢?殺了自己?還是從此以後不再相見?蕭梟的心隱隱作痛,原來自己是相當在乎這個人的,甚至於明知道兩人不可能在一起,還願意孕育他的孩子,還樂意生養他的孩子,即使冒著違背母後意願這樣的罪孽,即使冒著被大汗知道真相的危險,她依然心甘情願地快樂地讓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地成長起來!可是,這段情可以走多久?這份愛可以走多久?或許母後說對了一點,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這樣一段自由的戀情的,更沒有資格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我沒有父母!”蕭梟的聲音因撒謊而顯得低沉,顏熾卻誤認為是自己引起了蕭梟的傷痛。是的,對於蕭梟,曾經的懷疑讓他痛苦,從今往後,他絕對不會再起一點點疑心,否則,連他自己都沒法原諒自己。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沒事的,馬上你就要做媽媽了,我會既當孩子的爹,又當你的爹的。”
“誰讓你當我的爹了?”蕭梟忍不住發笑,但心下卻更加沉甸甸的,格外難受。母後錯了,她的顏熾真的可以做到一生隻愛她一個人的。縱使天下男人皆負心,她的顏熾是不會負心的。她本該喜悅,然而卻更加痛苦,或許,她寧願母後說對了,這樣她就不用愛得那麼絕望,那麼不堪負重,她可以調整自己的,真的,顏熾負心,她反而能夠從絕望中崛起,以血腥來清洗她心靈的創傷。她幾乎就想把真相說出來,“顏熾,我……”
“喂,傻小子!你在談什麼呢?這麼久都不來找我?我可是已經幫你安置好了你讓我救的那兩個人。保管你自己都找不到!”易哥哥大呼小叫著向顏熾奔來,見到顏熾抱著一個女人,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你從哪裏弄來了一個女人?”
“你不認識她嗎?”顏熾笑吟吟地迎向來人。
“我怎麼會認識女人?哼,除了我的婧兒!”
“師傅!”蕭梟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
“你、你、你!”易哥哥如見鬼魅,慌忙閃到一棵梅樹後麵,隻探出一顆亂發糾結的腦袋來,“你什麼時候來的?臭小子還是告狀了?”
“你怕什麼?”顏熾又好氣又好笑,“她又不是老虎,難道會吃了你不成?”
“你、你怎麼會打扮成個女人的樣子?”易哥哥見蕭梟臉上笑意盈盈的,大了膽子從樹後出來,小心翼翼地挪近蕭梟,“你真是蕭梟?”
“如假包換!”顏熾答道。
“可是,可是……”易哥哥抓抓頭皮,又想不出自己到底要“可是”什麼,尷尬地在原地轉了幾個圈。
顏熾不再理會他,抱著蕭梟徑自走向屋裏。倒是蕭梟,當著自己師傅的麵,還頗有些不習慣,一路上掙紮不得,便狠狠地掐著顏熾手臂上的肌肉。顏熾假作不知,在易哥哥茫然的眼神中,一直走進了房裏。
天高夜氣嚴,殘星數點,走月逆雲。顏熾半倚在床上,懷裏抱著已然入睡的蕭梟,而他自己卻了無睡意。蕭梟睡得很甜,兩頰酒渦隱隱動人。沒睡前,她非要鬧著自己一個人睡,顏熾隻好強行將她摟在懷裏,並威脅她再鬧的話恐怕她的師傅就要進來看熱鬧了,蕭梟才勉強妥協。懷著孩子的她到底體力不如從前了,顏熾才講了一會兒故事,她就打著哈欠沉沉地進入了夢鄉。顏熾注視著她的臉蛋,那臉上噴薄著一層熱氣,雖然很暗看不清楚,但顏熾亦能猜測臉上浮動的淡淡的胭脂色。而現在,估計蕭梟正在做什麼美夢,嘴角緩緩地向上微翹。顏熾貼近蕭梟的臉頰,感受著從她嘴裏呼出來的幽香。
“不要!我不要離開!”睡夢中的蕭梟忽然喊了起來,“放開我!別碰我的孩子!”
“沒事的,沒事的!”顏熾慌忙摟緊蕭梟,一邊輕拍著她的肩膀,“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