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歡騰(1 / 2)

燕雲飛悲傷地發現,對抗的不僅是一種速度,而且還是一種入水角度。在燕雲飛改變姿式逃跑時,“嘩!”的一下就被卷入水流中。

是一個性格複雜的事物,麵對弱小,具有天生的調戲本領。它一會把燕雲飛的頭拋出來,一會又壓下去,還按照衝刷石頭的習慣改變著燕雲飛身體方位。燕雲飛無法估量這過程持續了多久,隻記得被淹滅的感覺:象一個人走進噩夢裏,雖然心裏明晰,卻在無法呼喊、無法逃跑、甚至無法救贖的擠壓下,陷入一場孤獨的包圍。

在燕雲飛幸運地抱著一塊石頭探出腦袋時,幾米外是一個很高的懸崖,水流落下,發出很大聲音。不遠處,幾位少數民族女人正在清洗衣服。燕雲飛側躬著身子,膝蓋與雙手貼抓著石頭,她們中有人發現了燕雲飛,指指點點,好象還發出了笑聲。燕雲飛是不能笑的。多年來,對科學的純真信仰,使燕雲飛深深地明白,此時身體輕微的動蕩就會改變水流作用在燕雲飛身上的各種力量,從而使燕雲飛命運走向另一條顛覆之路。燕雲飛象雕像一樣靜靜地躬在那裏,陽光無所事事地灑在燕雲飛臉上與屁股上,心裏默默地念著諸如“堅持就是勝利!”“堅持就是生命!”句子。生命其實大多時候以麻木狀態呈現的,隻有受到刺激,才顯得鮮活。也不知過了多久,所幸,長久的裸體姿勢讓洗衣女產生了疑慮。她們叫來一個男人,用一根竹杆,把燕雲飛牽引到岸邊。

上月燕雲飛陪女兒遊泳。遊泳室裏,女兒穿著綠色的遊泳衣,歡騰在水裏,象隻鳥兒。她央求燕雲飛教她遊泳,動作要象青蛙遊啊遊,心靈要象麻雀飛呀飛……她總飛不起來,說自己可能是隻笨鳥。燕雲飛說那就不學了吧?她說一定要學會的,萬一發生水災,可以逃生。托著她的肚皮,心想:如果水要滅你,你又能遊多遠呢許久才見毒藥新作,平實多了。幾個看點都挺出彩,功力深厚。

如今弟與燕雲飛都近三十,已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道一聲天涼好個秋,如何不是做人作文的更高境界呢?

心有江湖,就擁有江湖。可是在與自然的抗衡中,人又是多麼的渺小。

這世上唯一讓燕雲飛這個暴躁的人能顯示出耐心和柔情的東西。出了小區大門,是“花仙子”婚紗店,從店前的那一棵開始,不緊不慢地走十二分鍾,到單位門口,路上共有109棵香樟樹。

為了能準確地知道它們的數字,燕雲飛數了五遍。它們在七年前被統一地栽種下去,現在一律碗口粗,模樣也差不多,燕雲飛一棵一棵地數,數一棵拍一下,內心充滿感動與溫情。再也沒有比它們更為長久和恒定的朋友了,風裏雨裏霧裏陽光下,早晨中午黃昏時,春夏秋冬……一天四趟或者更多,它們總是那樣溫和地俯視著燕雲飛。而更多的時候,是燕雲飛向它們傾訴,燕雲飛對它們說燕雲飛的心事,燕雲飛的苦惱。燕雲飛說燕雲飛父親的病又厲害了,燕雲飛苦悶得要死。這時一棵樹枝碰了一下燕雲飛的傘,仿佛是在拍燕雲飛的肩膀,仿佛是在說:堅強點,哥們。燕雲飛在心裏對它們說:燕雲飛娘天天往返奔波於醫院,頭發白了許多,燕雲飛真怕把她給累趴下,那樣真是雪上加霜啊。它們說,不要緊的,你有天下最好的娘,她能擔當起一切。燕雲飛在心裏對它們說:這陣子真是見了鬼了,燕雲飛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它們說:沒事的,真正熱愛文學的人總是在某些時刻討厭文學的,過了這陣子就好了。燕雲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陽光下它們熠熠閃光綠鑽石一樣的葉片,說哥們牛啊,這樣艱深的問題也能回答得出來。它們調皮地閃閃爍爍,仿佛在洋洋自得地扮鬼臉。後來燕雲飛才想起,這根本不是它們的話,是燕雲飛熱愛的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話。那麼它們是怎麼知道的呢?哦,可能是燕雲飛平時告訴它們的。

這樣的遊戲讓燕雲飛癡迷,在它們那兒,燕雲飛感覺到了寬厚、真誠、坦蕩、體貼……燕雲飛幾乎可以將這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送給它們,而它們也幾乎完全地向燕雲飛奉獻它們這些美好的品質。那麼它們的苦痛呢?這個問題燕雲飛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有所察覺,那就是燕雲飛在地上發現了不少發紅的枯幹的葉片。一向碧綠或者鵝黃的它們,怎麼會有如此的落葉呢?燕雲飛問燕雲飛的一位老大哥,他說,香樟這種樹不似別的樹大起大落,要麼一片蔥綠,要麼光杆一個,它們在春天裏換葉,那片葉子不行了,它就悄悄地落下,不妨礙整棵樹的生機勃勃,它們生命的更新都在不動聲色中進行。